第十四章：尊严（2/2）

“新来的？”男子手里夹着烟，转身对着肖瑞奇。

“嗯......”肖瑞奇小声地应着，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见。

“打更呢，还是玩儿牌呀？”

“啊？”肖瑞奇不懂眼前的人在说什么。

男子把手里的烟掐灭，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便进去了。

肖瑞奇看着酒吧招牌，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嘴巴微张，眼里透露的神情特别复杂；招牌上艳丽的霓虹灯将光洒在他脸上，形成自由变换的新画面。他低头看看手里的便条，随后便将纸条紧紧地揉成一团，还不够，他再揉，后单手扔在路旁的垃圾桶的“不可回收”隔里，双手揣进棕色大衣口袋里，紧了紧衣领，颔着头，迎着冬风，他离开了。

这一刻，肖瑞奇觉得自己与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格格不入。

肖瑞奇坐在公交车内倒数第二排右边靠窗的位置，头靠在车窗上。多彩的霓虹灯、温黄的路灯将变换的光透过公交车窗，照射到肖瑞奇那毫无表情的脸上，为他勾出一幅神色复杂的表情。

他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在路过便利店时，便利店旁的店铺门上贴着的一张告示吸引了他：

“招发单员，年满16周岁，学历不限，工资日结，100元/天，有意者请电话联系。”

肖瑞奇面无表情地拨打了这个电话，电话接通了。

之后的几天里，肖瑞奇总是旷课，有时旷下午的课，有时旷白天的课，有时甚至一天在课堂上都看不到他的影子。

“诶，我说，你们班谁是班长啊？麻烦转告你们班的肖瑞奇，告诉他，他已经在我的课上旷了4节课，请假条也没一张，也不来说明下情况。再旷下去，平时成绩是不想要了吗？是想取消期末考试资格吗？”听力老师板着张脸，站在讲台上大声地说道。

不光课堂上看不到肖瑞奇的影子，寝室里的人也常常只能在晚上十点以后见到他。每次肖瑞奇回来，总是一身疲乏的样子，软软地趴在书桌上，没一会儿眼睛就闭着了。何皓轩和吴善总是会轻轻地将他抱起来，放到床上。

“你说肖瑞奇这几天到底怎么回事儿呀？”何皓轩满脸关切地问到。

“他最近比较忙，忙他们部门的事情。”吴善小声地答着。

“忙成这样？”何皓轩惊讶到，“看来宣传部不是个人待的地方。”

肖瑞奇这几天确实忙，白天忙着发传单挣钱，晚上又回到宣传部内忙部门的事情。整个人这些天都在高速地运转着，有时一天连饭都顾不上吃。

他又瘦了。

“先生，请看一下吧。”

“诶，家长，请看一下吧，可以带孩子来我们这儿参观一下，感受感受学习氛围。”

“家长，请问你的孩子几年级？有没有兴趣来我们机构参观一下，我们的老师都是研究生毕业，外语老师都留过学，发音纯正地道，而且教学方法都......”

“小朋友，你喜不喜欢画画呀？你平时都画些什么呀？告诉妈妈，我们这儿的美术老师最喜欢爱画画的小朋友了......”

“奶奶，您的孙子是哪一科比较弱呀？数学吗？很多同学在高中数学弱，一般都弱在立体几何和代数上面，我们这儿有专门研究如何提高学生数学成绩的名门师资。您可以找个时间带孩子来我们这儿看看，免费试听一节课，我们的专业老师会给孩子分析......要不您留个我的电话吧，方便到时候联系.....”

肖瑞奇手腕上挂着一个鼓鼓的蓝色环保袋，手里还掂着一踏宣传单，站在人群中。发传单这门工作，说要技巧，也没啥技巧，说没技巧，它却还是有技巧可言，经资深的“传单高手”——大妈们——总结，可得出“快、狠、准”这三字“黄金法则”。快，眼睛得在人群中快速扫过，辨识出哪些是有效的受众对象；狠，就得对自己狠，拉下脸皮与大街上的人对话，让对方有购买**；准，看准一个就得发一张传单出去。但这三条“黄金法则”对于一个初入社会的学生来说，实在难以理解。大半个上午过去了，肖瑞奇只发出去了不到十张传单，而且大部分人拿到传单后，看一眼便扔了。这几天，街旁的垃圾箱里塞满了五颜六色的广告单，这可乐坏了城市回收者，可却急坏了肖瑞奇。

“家长，请看一下，快乐教育。”肖瑞奇将一张传单有礼貌地递给从面前经过的妇女，妇女无视肖瑞奇的存在，牵着孩子，昂首阔步地从他面前走过。这位女士身着浅紫色皮草，脖间装点着卡地亚的天鹅型钻石项链，挎着lv定型包，与人亲昵地打着电话：“老公呀，你送我的包包太有漂亮了，我同事们都好羡慕我哦~你真好！......”

她的孩子倒是对这张花花绿绿的传单颇感兴趣，回头看着肖瑞奇。肖瑞奇便跟上去，将传单递给小孩，边说：“小朋友，你上几年级呀？想不想来我们学校和别的小朋友一起快乐地学习啊？我们这儿有漂亮的老师，还有可爱的小同学，有各种各样的好玩儿的玩具和文具，在我们这儿，你还能学到在其他地方学不到的东西呢，想不想来看看呀？”

孩子接过广告单，看了看，上面的字他认不全。孩子的妈妈看到孩子拿着单子，便一把抢过广告单，扔到地上，厉声说道：“不要，拿来干嘛？！你不好好读书，以后就像他一样站在大街上发传单！”

这一句话像把尖刀狠狠地插入肖瑞奇跳动的心。对，我是在街边发传单，但我不是因为没有好好学习而站在这里。我努力了，我通过自己的劳动挣钱，这钱来得正当、值得，而你虽然享受着荣华富贵，但你的所有东西都是别人给予的，你身上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别人通过辛苦劳动换来的，你通过别人的给予而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你自诩自己是上等公民，殊不知在你歧视别人时，你的素质已经将你拽到了社会最底层。

肖瑞奇望着母子两远去的背影，孩子还时不时地扭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眼里带着不知是怜悯还是嫌弃的神情看看肖瑞奇。

“小伙子啊，没关系，这种事情常有的，习惯习惯就好了。”一位戴着黄色鸭舌帽的大妈拍拍肖瑞奇的肩膀。她也是发传单队伍的一员，“我发传单时，专挑我儿子不走的街道发，怕被他看见，不然会扫了他的面子。”

“阿姨，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出来发啥传单啊？”肖瑞奇问到。

“我儿子要买房，我给他攒点钱啊，好在城南那边买套像样的小洋房啊。”阿姨脸上溢出幸福的笑容，“我那点退休工资只够我和我老伴儿平时吃饭、买药，想要给儿子买房，就没多余的了。”

“那他干嘛不自己买房啊？”

“年轻人刚参加工作，哪儿有钱来买房啊？”阿姨说道，“我们老人能帮的就帮，为儿女省点、累点也值得了。你像刚这种被人白眼还算好的了，有时候会遇到城管，他会来驱赶我们，有时还会挨打......”阿姨看看表，“哦呵，十二点了，我得回家去了，我老伴儿把饭做好了。”

“哦，阿姨再见。”肖瑞奇向大妈招招手，继续站在人群中发着单。

大妈把剩下的几张单子放进背包里，一切收拾好后，见肖瑞奇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问道：“小伙子，还不回去呢？”

“还早呢，阿姨。”

“哎哟，不早了。都十二点了，快去吃饭吧，下午再继续发吧。”

“没关系，我发完了再去，没剩多少了。”肖瑞奇强颜笑了笑。

肖瑞奇这几天的业务是几个发单员中最低的，他连续几天都被扣了绩效费，每次拿到手的只有几十块。

大妈看看肖瑞奇手里的拿的厚厚一沓，又瞧瞧腕上挂着的那鼓鼓一袋，便叹了口气，卸下包，从里面摸出一个压扁了的面包，递给肖瑞奇，“来，给你，吃吧，小伙子。”

“不不不，阿姨，您留着，您吃吧。我不饿！”

“胡说，站了一上午了，哪会不饿肚子。你看这还有那么多，等到发完了都该什么时候了？那时候你不得躺医院里去了？来，吃吧，阿姨这面包是早上买的，本来说留着饿的时候吃，结果早上吃得多，一上午都没饿。”大妈把面包塞肖瑞奇手里，又从他手上拿走一大沓广告单，“你还是学生吧？学生就更不能饿肚子了。阿姨就帮你把这些拿到我们小区那儿去发，我们小区里孩子多，都是成绩差的，在那儿发准管用。”

大妈冲肖瑞奇笑了笑，便大步走开了。

肖瑞奇看着手里的面包，心里暖暖的，他大口地咬起面包。他有好几天中午都没吃饭了，也有好几天一天只吃一顿饭。

以前走在大街上，肖瑞奇遇到发传单的人，多数时候会接过传单，看两眼，然后再叠起来放包里，拿回家另作他用，有时候也会对发单人摆摆手，满怀歉意地说声“对不起”然后走开。有的事情，你真正去做了，才能体会到其中的艰辛。

“喂，肖瑞奇，你在哪儿呢？”肖妈给肖瑞奇打电话。

“我在学校。”

“怎么这么嘈杂呢？”

“我在食堂。”

“才吃饭啊？这都几点了！”

“这些天比较忙。”

“这几天在忙啥呀，怎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啊？你爸每天都在等你的电话。”

“宣传部有工作，马上元旦节要到了，我们要准备元旦的会场布置、节目排练，所以忙。”

“哦，你要注意身体哦，这冬天来了，温度一天比一天低了，我看到你们成都的温度这两天只有6c，冷的时候你得自己加衣服哟，别冻坏身子。”

“嗯，知道了！挂了，不说了哈，我继续忙我的哈！”

肖爸一直凑在电话旁，刚想插嘴和儿子说上几句，结果肖瑞奇就把电话挂了，他也只好无奈的背着手踱步到房间里去看电视了。

李浩然开着车从路边经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眼帘——肖瑞奇在路边向过路的行人派发传单。之后的好几次，他总能在同一个路段看到相同的身影——雨天，路上行人撑着雨伞，行路匆匆，肖瑞奇淋着雨，手冻得发紫，向路人“点头哈腰”，有时也会跟着别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