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大唐狄公案壹(39)(2/2)
“你是说王敏?他来此地做什么?他本应未时到我衙内与你家老爷碰面。”
管家一脸尴尬,他犹豫片刻,答道:“当时小人正在厅内伺候两位老爷吃茶,因此两位老爷讲话,小人难免要听见两句。小人听见王老爷请我家老爷在大人您面前为他美言两句,他还要给我家老爷一大笔……嗯,银子。当然,我家老爷义正词严地回绝了他。”这时仵作走近狄公,禀道:“有一处甚为怪异,请大人亲往看视。”
狄公注意到仵作满脸焦虑,便简短地命管家道:“去把养娘带来!”说完,就向竹榻走去。此时仵作已把女尸的头部转了过来。那张脸虽极度扭曲,却依稀可辨平日的清丽。狄公估计她年约三十。仵作撩起女尸的长发,让狄公看左太阳穴上一处严重的乌痕。
“大人,有两点令我顿起疑虑,此其一也。”他慢慢说道,“还有,死因虽为窒息,颈骨却无一错位。我量了一下垂在那里的丝带长度、桌上环索的长度以及那女子的身高,因此不难想象当时的情形:她踩上那把椅子,又爬上那张桌子,把丝带搭到梁上,一端打一活扣,拉紧后拴在梁上,另一端做一环索,绕在颈上,然后从桌上纵身跃下,打翻了茶壶。她吊在那里时,双脚离地必只有几尺,所以绳环才慢慢收紧,因而没有折断颈骨。我不禁思量,她为何不在桌上再放一把椅子,要是从这把椅上跃下的话,会拉断她的脖颈,从而死得更快些。念及此,再想到太阳穴上那处伤痕——”仵作顿时住口,意味深长地看了狄公一眼。
“你所言极是。”狄公说道。他拿起那张公文塞回袖筒,不知何时才能再将尸格拿出来。狄公叹息了一声,问道:“此妇是何时身亡的?”
“大人,这就难讲了。尸体尚有余温,四肢也还未僵硬。但眼下天气炎热,房内又密不透风。”
狄公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正凝视着那只铜盒。那铜盒五角圆圆,长约三寸,高约一寸,铜盖镂空成五只相连的螺旋,透过镂空处可见褐色的灰烬填满了铜盒。
仵作顺着狄公的目光望去。“那是只燃香时计。”他说道。
“这确是只燃香时计。盒盖镂空,挖成五朵祥云的式样,每只螺旋即一朵云。若从一端点燃此香,火星便会沿着螺纹一路燃去。你看,壶嘴倾出的茶水浇湿了第三只螺旋的中央,在此香燃到一半时把它熄灭了。若我们探知此香何时点燃,到达第三只螺旋的中央又所需几时,便可查明此妇何时自尽,或被——”狄公止住了话头,因为此时管家已进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年约五十的胖妇人。她身穿干净的褐色布衫,圆脸庞上仍残留着几道泪痕。一看见竹榻上那具尸首,又止不住呜咽了起来。
“她服侍胡夫人有多久了?”狄公问管家道。
“回大人,有二十多年了。她是夫人的娘家用人,三年前随夫人进胡府。人虽不太机灵,心眼却好,夫人对她很是宠信。”
“莫要哭了!”狄公对养娘喝道,“夫人的死讯,对你确如晴天霹雳,但只要你速速回答本县的问话,夫人即刻便可入棺为安。告诉本县,你认得这只燃香时计吗?”
养娘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无精打采地答道:“大人,我当然认得。这香可燃五个时辰,每朵一个时辰。我走开之前,夫人怪这里有股霉味,我便点了这盘五云香。”
“那是在何时?”
“回大人,快未时中了。”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夫人,是吗?”
“是的,大人,当时我家老爷正和王老爷在厅内谈话,奴婢引着夫人穿过厅房到这里来。过了一会儿,老爷进来看看夫人睡下了不曾。夫人让我倒两杯茶,说酉初时前不需我在旁伺候,又嘱咐我也小睡一会儿。夫人对我们下人真是体贴啊!奴婢回到房中,让管家从卧房里把老爷新做的鸽灰色长袍拿出来,老爷下午进衙议事时要穿。接着老爷也回到房中。管家伺候他更衣后,老爷就命我把王老爷领进来,随后二人便一道走了。”
“你是在何处找到王老爷的?”
“回大人,在园里,他正赏呢。”
“没错,”管家叫了起来,“两位老爷在厅上谈过话,这码事小人已跟大人您禀报过了。我家老爷请王老爷稍待片刻,他说要去跟夫人告辞、更衣。看样子王老爷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厅里感到无趣,便跑到园里赏起来。”
“我明白了。是谁先发现尸体的,你还是养娘?”
“大人,是奴婢。”养娘答道,“我将近酉时来这里伺候,我……我看见夫人她就吊在那儿,就在那根梁上。奴婢就奔出去叫来了管家。”
“小人立刻爬到椅子上,”管家接着说,“把丝带割断。养娘用手臂抱住夫人。小人把绳扣弄松,和养娘一起把她抬到竹榻上,可这时夫人已没了呼吸,也没了心跳。小的们拼命想把她救活,但已来不及了,便急忙跑到县衙去禀报我家老爷。要是小人早点发现的话——”
“你已尽了全力,管家。现在让我看看。你说夫人在午饭时分还是欢欢喜喜的,直到王老爷来了,对吗?”
“是的,老爷。夫人一听见小人报王老爷来访,面色陡地变白,逃也似的退到厢房里。小人看见她——”
“你定是弄错了!”养娘粗声粗气地打断了管家的话,“是奴婢陪夫人从厢房到亭上去的,奴婢可没发现她有何不快。”
管家大为恼怒,正待张嘴驳斥,狄公把手一摆,简短地说道:“你到门房查问一下,你家老爷和王老爷走后,下人们还放什么人进来过,为何而来,又待了多长时间。快去!”
管家匆匆忙忙地走了。狄公在桌旁坐下,他抚弄着长髯,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个低垂着眼帘侍立在他面前的妇人,然后突然说道:“你家夫人业已身亡,你须将所知之事细细禀告我,以助本县查明是谁逼她自尽。快讲,为何王老爷的造访会令她烦恼?”
养娘恐慌地望着狄公,支支吾吾地答道:“大人,奴婢真的不知。奴婢只知道这十天来夫人曾瞒着老爷去过两次王府。奴婢想陪她一道去,但方公子说——”她猛地停了下来,懊恼地咬着下唇,脸涨得通红。
“谁是方公子?”狄公严厉地逼问。
养娘蹙起眉头,额上现出几道深深的皱纹。踌躇了一会儿,她耸耸肩,说道:“罢了,这件事迟早要露馅,再说他二人又没违反礼数。大人,那方公子是个画画的,穷得叮当响,又是个病秧子。他曾住在离这儿很近的一个小客栈里。六年前,夫人的父亲,就是那离任的刺史大人,聘了方公子教夫人学画。夫人那时芳龄二十二,方公子也是青春年少,风流倜傥,难怪他二人彼此看上了。大人,方公子可是个好人哪,他父亲还是个有名的秀才呢!谁想他却把家产都败光了。”
“这且不论。他二人可有不轨之事?”
养娘使劲地摇摇头,毫不迟疑地答道:“从来没有,大人!方公子原想请人向老刺史提亲。他虽一贫如洗,出身却很显赫,说不定老刺史会答应这门亲事。可就在这时,方公子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他去看郎中,那郎中说他得了无药可救的肺痨,年纪轻轻就会死去。方公子跟小姐讲,今生他们俩难结秦晋,过去的一切就像一场短暂的春梦,他要远走异乡。但小姐恳求他留下来,她说他们俩仍是好友,一旦方公子病重,小姐也好就近照料。”
“小姐嫁入胡府后,是否仍与方公子来往?”
“是的,大人,就在这红亭上。但他们俩只在白天见面,奴婢也寸步不离。奴婢发誓,方公子从未碰过夫人一根指头啊,大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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