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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偶娘娘(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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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哼着那首童谣:“父亲,我要荡秋千,你推我好不好?”

英爱转身蹦蹦跳跳跑向秋千,金焕阳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

坐在秋千上的少女,头发如同乌木般漆黑,身材曼妙,声音宛如黄莺。

可是,她却长了一张任谁看到都会觉得恐怖的丑脸。

英爱出生时,稳婆一声惊呼!金焕阳心中挂念妻子,不顾“女子生育男子不能进产房”的禁忌,冲了进去!

妻子抱着女儿泣不成声,小丫头额头长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深紫色胎记,眼睛一大一小,歪歪斜斜的挂在倒八字眉毛下面。鼻梁像被打了一拳,深深陷进面颊,咧嘴哭的时候,嘴角几乎能裂的耳根,露出四颗尖尖的犬齿。

金焕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丑的孩子!难道真的是“女人出嫁后仍用谚文名字为无德,必然会祸及后代”的民谚应验了?

朝鲜王朝,貌丑的女人被视为妖物,丑被当成会传染的瘟疫,至于为什么有这个说法,好像和九尾狐有关。百姓家如果生出丑陋的孩子,会在半夜悄悄扔到寺庙门口,左邻右坊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愿戳破这层窗户纸。

为了维护将军的尊严,金焕阳没有扔掉女儿,放出了英爱貌美如花的谣言。妻子把女儿带到封闭的后院抚养,找了可靠老实的老妈子和丫鬟侍奉。起初仆人见到英爱的丑陋容貌,说什么也不愿意留在府中,生怕被传染。金焕阳许下重金,威胁如果不同意就杀她们全家,仆人们这才战战兢兢留了下来。

就这样,英爱一直在没有镜子,甚至连洗脸都只用湿手帕不用水和脸盆,没有一件金属的后院活着。唯一拥有的,是父母和仆人夸奖她美丽的谎言。

女儿迟早要出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谁也承受不了真相。这些年,金焕阳一直派人在民间偷偷寻找能改变相貌的秘术,却一无所获。倒是扶桑岛乘船来做生意的商人曾经说过“人形师”可以改变人的容貌,但是“人形师”远在扶桑,踪迹隐秘,到哪里寻找?

如今英爱貌美的名声传到宫中,皇帝下旨钦点英爱入宫学习“喜歌乱舞”,一旦发现英爱是个其丑无比的女子,必定会使金氏满门抄斩。

回到卧室,金焕阳跪在妻子画像前:“念慈,原谅我。”

柳念慈的画像笑得很甜,眼中却流露出浓浓的哀怨。

柳念慈的忌日,金焕阳在后院摆好灵位,英爱认真的摆放着祭品。

“英爱,给母亲点上蜡烛。”金焕阳往盘子里摆着瓜果。

英爱晃着火折子,轻轻吹着,慢慢亮起火星。“嘭”的一声响起,蜡烛蹿出一尺多长的绿色火苗,灵台被染成诡异的幽绿色。英爱吓得手一哆嗦,火折子落地。

金焕阳急吼道:“念慈的魂儿回来了!快磕头!”

英爱急忙跪地,重重的磕着头。金焕阳脸色变得煞白,把妻子灵位捧在怀里:“念慈,我知道这些年你在那里过得苦,我也老了,没几年就去陪你了。你看咱们的孩子,长的多可爱。回去吧,不要闹孩子了。”

说来奇怪,话音刚落,蜡烛的绿火无风自灭。金焕阳松了口气,把灵位摆放好:“英爱,给母亲倒上素酒。”

英爱哪见过这种事情,拿着酒壶的手抖个不停,酒全洒在灵台上面。

“英爱,祭祀母亲的酒必须你亲自倒满。”金焕阳柔声说道,“母亲是不会害你的。”

英爱想着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慈祥的眼神,心里一阵温暖,默念着“不怕,不怕,母亲回来我应该高兴才对。”

“吱……吱……”小树林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是老鼠叫,仔细听又不是,倒有些像是小孩在哭泣。

父女俩头皮发麻,惊恐地对视着。

英爱埋着头藏在父亲怀里:“父亲,我害怕。”

“没……没事。”纵然金焕阳经历过沙场生死,可也被吓得声音发颤。

树林的杂草丛“簌簌”乱动,一只苍白的手颤抖着从草丛中探出,手指哆哆嗦嗦的摸索着,紧紧抠进泥地,用力向外一挣,一颗沾满泥水草屑的人头钻了出来。

那个“女人”像是没有关节,左摇右摆挣扎着从草丛里爬出,缓缓站起,身体不协调的晃动着,长长的头发遮着脸,沙哑的哭着。

“你……你……是谁?”金焕阳紧紧搂着女儿。

“我……我是埋在这个院子里几百年的九尾狐,被萨满巫师封住了魂,谢谢你的祭祀把我唤醒。”女人伸出双手向前探着,膝盖一弯。“噗通”摔倒,仰起被头发挡住的脑袋,扭动身体爬着,“我很寂寞,有人陪我么?”

“啊!”英爱尖叫着晕了过去。

“那就你陪我吧。”女人指指英爱,爬回草丛中。

金府闹鬼的事情传的满城风雨,金英爱中邪昏迷不醒,据说被九尾狐的阴魂勾去魂魄,丫鬟小昭更是被当场吓死。金焕阳虽然惊吓过度,还好没什么大碍。

原州牧有点名望的医生们被请进金府给英爱看病,隔着帘子把了脉之后,都束手无策。一个好色的医生出府酒后失言:“金小姐的手柔嫩的能掐出水,可惜了这个美人儿。”

这句话传到府中,金焕阳勃然大怒,以极刑处死了医生。

女儿的病越来越严重,眼看入宫时间越来越近,金焕阳派仆人寻找有祛邪能力的萨满巫师。

过了七八天,终于从晋州请来了萨满巫医。

萨满没有进英爱闺房,带着恶鬼面具直接去后院,围着后院转了一圈,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墙角埋了黄石、绿木、红花、白芍,端着碗黑水在院中央洒了个圈,从褡裢里取出布偶、鬼牌左右手套起,披散头发跳起“驱邪舞”。金焕阳和仆人们看的目瞪口呆,突然院子里隐隐约约传出女人的哭泣声,萨满巫师咬破中指,把血珠弹进草丛,潮湿的泥地“嗤嗤”冒起一阵青烟,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叫声。萨满摘下恶鬼面具,念出一段咒语,惨叫声越来越微弱,终于消失不见。萨满长呼了口气,往空中扔了一截骨头,指着一块骨头落下的草地让仆人挖开。

铁锨插入土里,“吱”的一声,像是插进活物的肉里,随即冒出浓稠的红色液体,仆人们害怕不敢再动。萨满可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略一思索,从褡裢中摸出五枚铜锈斑斑的古币,按照梅花形状摁进土里,隐约听见地底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再不冒出血水。

挖到四尺多深,仆人一声惊呼,土中冒出一截白森森的骨头。清理干净泥土,一副骷髅架子出现在土坑里。骷髅尾椎骨的位置,扇形分散着九根手指长短的短骨。

“九尾狐?!”金焕阳慌忙向后退着。

“难道不应该是九尾狐么?”萨满反问道。

金焕阳意识到失态,掩饰着咳嗽几声。萨满收起行头:“不知道哪一任屋主埋下九尾狐,靠着九尾狐的灵气保佑家族荣华富贵。一旦有了怨气,就破了格局。在城中集市建造庙宇供奉骸骨,靠香火化掉怨气,可以保佑原州牧年年风调雨顺,长治久安。”

“小女的病症?”金焕阳问道。

“估计早就好了吧。”萨满望着金英爱的闺房,门口放着一个破旧的人偶,“萨满祛邪是不收财物的,可否把这个人偶送我。”

因为闹鬼,金英爱中邪后就搬出后院,在主院厢房养病。闺房已经许久没人居住,屋檐结满残破的蜘蛛网,像是一张张奇怪的符纸。母亲为她缝制的人偶早已破旧不堪,丢弃在门口,几只蚂蚁在针脚缝隙里爬来爬去。

金焕阳自然不在乎这个破人偶,任由萨满巫师拿走了。送走巫师,金焕阳回到主院厢房,轻轻敲着门。

“进来吧。”金英爱在屋里应着,看来神智已经恢复。

金焕阳推开门,英爱正在给他倒水。金焕阳皱着眉头:“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还没有学会礼仪?”

英爱唯唯诺诺地垂着头,退到墙角。

金焕阳摇着头:“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不过以后全靠你了!入宫后,记得不要乱说话,凡事小心。如果能得到太子的宠爱,再生个儿子,荣华富贵一生享用不尽。不过,别忘记你的身份,也别忘记我们之间的秘密。”金焕阳临走时厉声喝道。

英爱点着头,掩饰着嘴角的冷笑。

大病初愈的英爱坐上入宫的凤轿,金焕阳在府门口老泪纵横。百姓们被父女之情深深感动,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见到国色天香的金英爱的真容。

没有人注意到,墙角趴着一个嘴唇被铁丝黏住的乞丐,为了进食,食道被捅了个口子,插了根竹筒。乞丐一边放竹筒里塞着捡来的剩饭,一边含含糊糊的说着:“报应快到了。”

回到府中,金焕阳呆坐到半夜,仆人都已经入睡,才悄悄地走进后院。很长时间没有清理,院子里的杂草长得一人多高,夜风吹过,空荡荡的秋千“吱呀吱呀”晃动着。

金焕阳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推开了女儿闺房的门。门栓“吱嘎”作响,屋子里的尘土蓬起,金焕阳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英爱,父亲来看你了。”金焕阳抬头望着闺房正中央的横梁。

金英爱被白绫吊住脖子悬挂在半空,洁白的衣服变成了暗红色。

金焕阳踩着凳子解开白绫,英爱的尸体重重摔落,嘴角带着笑容,像个熟睡的孩子。

金焕阳心里一酸,把尸体拖到后院,拿着铁锨挖土。金英爱半掩在草丛里,月光照着她丑陋的脸,鼻尖凝集着几颗露珠。

土坑挖到三尺见方,金焕阳歇了口气,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英爱,为了家族的前程,原谅父亲这么做。像你母亲一样,埋在这里,继续保佑家族吧。”

蛐蛐哀鸣,树叶颤抖,不忍看到父亲埋葬亲手吊死的女儿。

“可是,母亲临死前对你说把她埋在后院,并不是为了让你享受荣华富贵把我杀死啊。”树林里传来一声幽幽长叹。

“谁?!”金焕阳握紧铁锨,紧张的四处张望。

“父亲,是我啊。我很寂寞,你来陪我好么?”英爱的声音又从闺房响起。

“我好寂寞啊!”这次是枯井。

“好寂寞啊!”荒院的每个角落,都是金英爱哀怨的哭声。

金焕阳“啊”的惨叫,挥舞着铁锨四处乱劈,草木横飞。“啪!”一只冰冷的手搭住他的肩膀。金焕阳触电般跳开,回头看去,金英爱的尸体不见了!

“父亲,我在你身后呢?和我藏猫猫吧?就像小时候一样。那时候,你和母亲多疼爱我。”金英爱扒着金焕阳肩膀,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英爱,我错了。”金焕阳再也忍受不住恐惧,踉跄几步,掉进刚挖出来的土坑里。

一张丑陋的脸从土坑上面探出,苍白的脸上还挂着两行血泪。金英爱往坑里推着土,幽幽说着:“母亲因为你平定了原州牧的内乱,仰慕你是个英雄,不顾‘九尾狐和人通婚活不过三十岁’的禁忌嫁给你,报答你对原州牧的恩德。”

金焕阳想挣扎出土坑,全身却没有一点力气,他张嘴想呼救,却被一大捧潮湿的泥土塞住了嘴。

“父亲,你知道么?从我懂事起,就知道自己长得很丑。虽然你和母亲不让我照镜子,但是我能从你的表情里看出我的模样。而且,你忘记了,你的眼睛也可以照出我的样子啊!因为感激你没有丢掉我,我故意装作不知道,你和母亲心里才会好受些,不那么愧疚。其实,这些年,一直是我在欺骗你们。”

土已经埋了一半,金焕阳的身体渐渐没入土中,只剩一双眼睛还能看见事物。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母亲让你把她埋在这里,不知是为了保佑全家荣华富贵,她的狐气日夜陪着我,直到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容貌就会改变,成为和母亲一模一样的美女。生前我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可是你为了保命,串通小昭,让她假扮九尾狐把我吓昏,怨气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吊死我,又声称小昭被吓死了,让她偷梁换柱代替我入宫。直到萨满发现母亲尸体,你才知道埋了九尾狐可以保佑家族。”

一捧土掩住了金焕阳惊恐的双眼,最后的视线里,他看到女儿变成了和妻子一样美丽的女子。

“尘缘两散,哪里来,哪里去吧。”萨满巫师不知何时从树林中走出,把破旧的人偶递给金英爱。

“大师,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做。”金英爱抚摸着人偶的头发,“这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呢。”

“小昭既已入宫,代替你承受宫中寂寞之苦,又何必再去寻仇呢?冤仇冤仇,因果循环,是消不完的。”

“大师,我心意已决!”

两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思念亡妻,殉情失踪的金将军之女金英爱和来自民间的朴丽秀靠着绝世美貌和曼妙的身材被选作为日神献跳“喜歌乱舞”的舞者。祭祀当天,两名女子在祭台上使尽平生所学,引得台下不顾宫廷礼仪,喝彩连连。

然而意外发生了,舞蹈跳到最后的“甩袖敬神”,金英爱失足从高高的祭台掉下,她慌乱间挥着长袖,偏巧缠住了横梁,袖子另一头套住脖子,打了个结扣,当场脖颈断裂死去。

葬了金英爱,朴秀丽册封为太子妃,于三十岁时身染重病死去。太子悲痛欲绝,按照朴秀丽遗愿,将她生前终日抱在怀中的破旧人偶一起安葬。

这就是朝鲜王朝历史上著名的“人偶娘娘”。

朝鲜王朝的女子们羡慕朴秀丽靠着美貌和舞技得到皇帝的恩宠,闺房挂着她的画像,日夜祈祷能像朴秀丽那么漂亮。相貌丑陋的女子甚至偷偷请萨满巫医把面容整成她的模样,勤学舞蹈,希望能凭此得到入宫选为妃子的机会。民间类似的歌舞艺团也趁风而起,发展至今竟成了韩国最有名的两大产业:整容和娱乐。

船长讲述的时候月饼出奇的安静,我几次想打断,却又忍住不听下去。听船长讲完,舱里一片死寂。我大口喘着气,胸口才不那么沉闷。

“金英爱怀里的人偶是人疾偶?”月饼问道。

“是的。”船长轻轻敲着额头,“人偶的头发是柳念慈的头发,身体里装着她的指甲、皮屑。柳念慈死后,人偶就是她的化身,保护着女儿。萨满发现闺房中有尸气,把人偶带走,用萨满秘术得知真相,复活了被吊死的金英爱,也就是化名朴秀丽的‘人偶娘娘’。”

“安以焕房间里的人偶是怎么回事?”月饼冲我很诡异的笑了笑,手指快速动着。

我心里跟着月饼手指的轨迹比划着,拼出了四个字:他在说谎。

“xn娱乐公司每年都会在高校选出有明星资质的学生进行考察,接受最系统地培训,进军韩国娱乐圈。”船长双手插进头发,用力揉着太阳穴,“二十年前,这艘船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两名选中的男女学生,在靠岸前的最后一晚,男生砸碎浴室玻璃把鼻子和嘴唇削掉,女生用水果刀把屁股切了,送进医院时还在说‘我怎么会长出狐狸尾巴?’”

“九尾狐?”月饼有些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

“韩国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学生会攒一笔钱,高中毕业后整容。有些学生因为明星梦做得太偏执,高中时就偷偷整容,盼着被娱乐公司的星探发掘。你们有没有发现,韩国整容虽然技术高超,但是整容后的男女几乎都是一个模样,整容模板就是人偶娘娘和她的哥哥,也就是九尾狐化人后的样子,当然这是韩国整容界最秘密的秘密。这种相貌有着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魅力。记得人偶娘娘十八岁之前非常丑陋么?据说十八岁前整容,会引起人偶娘娘怨气反咒,照镜子时会看到自己变成狐狸。”

“我知道这样解释你们觉得不可思议,这确实是韩国最隐秘的禁忌。那件事情之后,公司进行调查,储物仓居然出现了‘人疾偶’,写着自残男女学生的名字和生日。这件事是谁干的,却怎么也查不出来。医院查询医疗档案,他们俩在高一的时候就整了容。此后几年,选中的学生上了船,整过容的学生肯定会发生奇奇怪怪的状况,也会在船里发现人疾偶。我们家族对九尾狐深信不疑,请隐居在白头山的萨满巫师祛邪,萨满在船上布下了‘阴墓镇尸’,以气养气,临走时说了句捉摸不透的话,只有应上这句话才可以真正破除九尾狐的反咒。这些年我们一直研究,我甚至为此学了汉语,希望通过中国的玄术破解,可是一无所获。直到你们的出现,我才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他说了什么?” 我发现船长说话总喜欢吊胃口,听他讲个事请能把人急死。

“月夜南洋,双生花开,妖狐人偶,血咒毕现。”船长面无表情的望着我们,“这也是为什么每年这艘船都要来南印度洋的原因,只有南印度洋才真正被称为‘南洋’。至于双生花开,我们会挑选两名相貌丑陋的男女学生上船,还记得么?柳念慈为金焕阳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我听得有些糊涂,月饼却突然眼睛一眯,转头看了我一眼:“你的意思是……”

船长指着我和月饼:“我们一直以为月夜南洋是指时间地点,没想到却是你们俩。月无华,南晓楼。月……南……夜晚……海洋……”

我的脑子“嗡”的差点炸了,自从大川雄二那封信里面知道我们本来叫“南晓楼”、“月无华”,无数个疑团就一直在脑袋里绕来绕去,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居然是解除“九尾狐反咒”的关键线索。

所有的一切,到底有什么联系?难道都是安排好的?我们的命运就是为了破咒?

“故事很精采,”月饼冷笑着鼓掌,“能把谎话编的这么圆满,是一种了不起的天赋啊。”

“月先生……”船长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

“在摘下你的面具之前,我是不会相信的。”月饼趁着船长错愕的工夫,抓着他的脸腮猛地一撕。

“刺啦”一声,月饼手里多了张薄薄的人皮面具。

“我没打算瞒你们。”船长撕扯着脸上破棉絮状的残皮,“我就是二十年前,削掉鼻子和嘴唇的男学生。”

我看到船长的模样,顿时全身冰冷!

十一

我根本无法形容一个没有嘴唇和鼻子的人站在面前所带来的视觉恐怖。

“我们家族长得都很漂亮,唯独我和孪生妹妹,从小就相貌丑陋,被母亲抛弃。”船长用指甲磨着牙齿,抠出一大团黄白色牙垢,随手一弹,“我们隐姓埋名努力赚钱,不要问怎么赚钱,那是一段恶心的回忆。十七岁那年整了容,靠着相貌被家族选中。我们兄妹要当全韩国最有名的明星,等到那天再公布真实身份,让他们为当年抛弃我们而后悔。可是……却发生了这件事情。妹妹承受不了打击,疯了。家族为了避免影响扩大,给了我这张人皮面具,把我吸纳为家族成员,负责这艘受诅咒的游轮。”

船长平淡无奇的几句话,却让我心情激荡。我和月饼虽然身世离奇,可是长相都还说得过去。遇到问题处理事情,往往能够第一时间博得别人的好感,事半功倍。在此之前,我从未觉得相貌对于一个人有多么重要。现在想想,似乎非常重要,重要到了决定一个人命运的程度。

我觉得这个想法有些问题,却又想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这种感觉让我非常不舒服!

“美丽的人,总是会得到赞赏。”月饼直视船长,完全没有受到恐怖面貌的影响,“丑陋的人,并不是生来邪恶。心,才是根本,与相貌无关。”

或许是月饼的话给船长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触动,他张大嘴巴,僵坐着瞪着月饼,好半天才吼道:“丑陋,是瘟疫!会传染!丑陋的人,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他们没有机会!没有幸福!没有自尊!只有仇恨!只有……只有……”

“所以你仇恨丑陋的人,布下“人疾偶’的血咒。但是你又仇恨漂亮的学生,血咒上写着最有希望被选进你们垃圾家族的娱乐公司那两个学生的生辰八字,再嫁祸给应着萨满狗屁偈语的两个丑陋学生!”月饼捏着拳头,一拳击向船长面门,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他的拳头,仿佛攥着暴怒的心脏,剧烈颤抖。

“为什么停手?我这么丑陋,谁见了都会厌恶。”

“解除心魔吧。无论丑陋还是美丽,都有活着的尊严,让他们好好活着,你也一样。” 月饼走到酒柜,拿出一瓶烧酒,仰脖灌了小半瓶,甩手扔给我,“感谢你救了我们。

我接过瓶子往嗓子里倒着,也许只有这么做才能压着怒火。

“你是怎么知道的?”船长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塌塌的瘫坐。

月饼摸了摸鼻子,指着桌上的航海日记:“韩国字除了圈就是横竖,但是人疾偶和那张纸上的字体……”

“萨满巫师当年看到了我心中的仇恨,教会我人疾偶血咒,他觉得与其让我在仇恨中毁灭导致全船人受害,不如只选几个人作为牺牲品。”船长撑着桌子爬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戴好,摸了摸脸,“习惯了戴面具,看所有人都像戴着面具。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

我摸了摸脸,掐了一把,有血有肉而且疼,没有面具。月饼呢?

我向月饼看去,他似乎想到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谢谢你们!”船长端端正正的戴好帽子,向我们伸出手,“我已经死过一次,不想再死第二次。每个人的生存尊严,并不是由相貌决定的,对么?”

我和船长握着手,这只常年握着船盘的手有力却冰冷,我心里一惊。

“天快亮了。”月饼望着舷窗外的天空。深邃的海水与微蓝色天空远远相连,天海交际处,一抹淡金色的阳光铺满海面,细细碎碎的海浪荡漾着金光,璀璨宁静。

“还有两个小时,救援飞机就到了。”船长双手紧贴大腿,深深鞠躬,“你们肯定不是什么海洋漂流爱好者遇险,你们的秘密我不想知道。如果到了韩国需要帮助,我相信我的能力还是可以帮你们回到中国。不过要等我把学生们安全送回韩国。哈哈,我心里痛快多了!”

“南印度洋的日出很美丽。”船长捡起地上的人偶,“请回避,我还需要处理几件事情,相信我。哦,对了,刚才我根本没有给大副打电话,你们会看到安以焕和金贤珠在聊天,他们真是很可爱的一对恋人,每天都会聊到天亮。”

我相信面具下面那张丑陋的脸,是真的在笑。我笑不出来,就在刚才,我察觉到了一件悲哀的事情。

十二

海风潮湿温暖,太阳从遥远的海平面升腾而起,金色光芒如同古希腊神话中的“神圣之矛”,撕裂了墨黑色天空,把海洋和天空泼染成绚烂的金黄。

走下舷梯,安以焕和金贤珠肩并肩依偎,海风捧起金贤珠的长发,洒落在安以焕的肩膀。几句韩语顺风飘来,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呢喃的语调满是恋人间简单的甜蜜。

月饼伸了个懒腰,深深吸了口气,揉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南瓜,我有些累了。”

“这就是咱们的命吧。”我指着那对相貌平平的小情侣,“其实做个普通人挺好的。”

“是啊!”月饼撑着船舷,仰望着天空,“我原来以为生命的精彩在于对神秘未知的探索。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才发现最精彩的生命轨迹其实就是平淡一生。”

船长走出船舱,双手高高举起,冲我们笑着:“谢谢你们!完成这次航行回韩国一定请你们喝酒!”

我挤出笑脸,目送船长去了机械仓:“月饼,和死人喝酒是什么感觉?”

“他不是死人,”月饼苦笑着,“他是被怨气封在身体里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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