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死生何足论(2/2)
秦渐辛俟章士衡走远,这才道:“原来方教主不杀他,只是因为他武功和你差得太远。若是他武功好一点,方教主多半便不敢饶他了。”方腊笑道:“你这娃儿,隔了这几年,还是这等臭脾气。只是爱和我斗气。这口舌之争,我是甘拜下风的。你岂不知道我是不想让他听见我们说话?小娃儿,你这几年如何啊?”
秦渐辛久不与人斗口,好容易见到方腊,便如老饕遇上美食一般,正要大逞唇枪舌剑,忽然听到方腊问得这句,胸中一阵温暖,心道:“方教主不问我《河洛天书》,却问我这几年如何。原来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一人对我关切。”一句刻薄之语才到嘴边,却又咽下,说道:“这几年给人关在一个山洞里面坐牢,前几天才逃出来。”说到山洞,自然而然想起张素妍,心中一酸,不愿多提往事,又道:“方教主,你明知他们冤枉你,怎不分辩?”
方腊道:“这世上许多事,旁人一旦冤枉了你,你再怎么分辩也是无用的。何况,他们冤枉我杀了张虚靖,我是求之不得,又何必去分辩?”秦渐辛奇道:“求之不得?”方腊微微一笑,说道:“这个跟你说了也无妨。不过我却要你自己猜猜,看你这三年中,是变聪明了呢,还是变笨了。”
秦渐辛微一思索,说道:“是了,张天师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若是死在方教主手里,那可是方教主大大露脸之事。不但不须分辩,最好是大肆宣扬一番才好。”方腊冷笑道:“你道我是那种欺世盗名之辈么?不过我本来就瞧张虚靖那老骗子不太顺眼,若不是头几年旧伤未愈,功力打了折扣,早就上龙虎山去撕开他的老虎皮了。我既有杀他之心,那么旁人把他的性命算在我头上,又何必分辩?”
秦渐辛想起陈谈所言,心道:“方教主这般骄傲托大,明明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偏要自己揽上身,实是取祸之道。”明知自己决计劝不动方腊,只得说道:“方教主怎会在这里?”方腊傲然一笑,说道:“我原是要上龙虎山去找那老骗子,要世人都知道什么《河洛天书》不过是一个大大的骗局。不料才到这里,便遇上这群狗崽子。”秦渐辛奇道:“方教主怎断定《河洛天书》乃是骗局?”
方腊道:“这事情再明白不过了。天师派说什么百余年前得自奇兽腹中,世上可有畜生肚子里长书的道理么?若说是牛黄马宝倒还在情理之中。我料想百余年前那代天师,定是得了什么奇兽的内丹,以至功力大进,纵横天下。却生怕后人难保令名,这才杜撰了什么天书的鬼话,要武林中人人对天师派心存畏惧。”
秦渐辛道:“那也未必尽然,虚靖天师的威名可不是假的罢?”方腊冷笑道:“人人只知张虚靖武功盖世,可听说张虚靖和什么人交过手没有?江湖中盛传当年我败在张虚靖手下,其实当年老夫兵败,乃是被教中叛徒偷袭在先,为天师派四名玄字辈弟子加上十余名大内高手围攻在后。我一生之中,从来就没见过那张虚靖。只是当年围攻我之人,大半已被我当场格毙,现下还在世上的,就只一个董玄容了。死无对证,我自也不能分辩。”
秦渐辛正待接口,忽然想到:“方教主尚未至龙虎山,天师派便纠集各派精英在此截杀,已然甚是奇怪。如青海派云鹄道人离此万里之遥,更是须一月之前便得知方教主行踪,方来得及邀约。天师派怎对方教主行踪如此清楚?”正在凝神思索其中缘故,方腊忽然凌空一指点来,正中他胸口“紫宫穴”。秦渐辛猝不及防,立时软倒,惊道:“方教主!”却见方腊又是一指点向自己昏睡穴。
秦渐辛虽不知他用意,但想若是昏睡穴再被点中,便连自行冲穴的余裕都没有了。当下运起“支离心法”,硬生生将穴道挪开数分,待方腊指力及体,立时双目一闭,诈作昏倒。这“移宫转穴”之法,乃是“支离心法”中极深奥的功夫,秦渐辛虽内功大成,却始终不敢试练,生怕浸润太深,便会如支离疏一般变得身体畸形。这时冒险一试,竟然侥幸成功。
方腊点倒秦渐辛,却不理会他,任他自行躺在一边,自己却望着月亮呆呆出神。过得良久良久,这才叹了口气,说道:“我虽明知你回来了,却始终瞧不出你藏在哪里。你的藏身遁形之术,比当年精进了。”跟着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你心中无我,自然看不到我。否则以你的武功,怎会现下才发觉我来了?”秦渐辛正在运气冲穴,听到此言心中大笑,几乎岔了内息,心道:“我道方教主怎地突然翻脸点倒我,原来是要会他的老情人,怕我听见了。”
方腊默然半晌,才道:“我只道这许多年了,你当已明白我当年心意。”那女子道:“我自然明白,你是明教教主,永乐天子,不日就要君临天下。我一个平凡女子,自然不值得你怎样。那也怪不得你。”方腊低声道:“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么?”那女子哼了一声,却不回答。
两人默默相对,良久无言。秦渐辛却已冲开了穴道。他听到两人对答,好奇心起,亟盼瞧瞧方腊的旧情人究竟是何模样。当下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月光之下,一人站在方腊身前丈许之地,身形正是先前掠阵那人。只是当时背光,瞧不清面目,这时月光下瞧得清楚,乃是个中年美妇。秦渐辛不敢多看,忙移开眼光,心中暗暗奇怪:“怎地这女子瞧上去这般面善?”
却听方腊一声长叹,说道:“往事已矣,你既是这般想了这许多年,我现下便是多说也是无益。”那女子道:“多说无益。好一个多说无益。当年你是这四个字,现今仍然是这四个字。方大教主,你知道么?当日我离开帮源洞之时,便已决意要取你性命。”方腊道:“我自然知道。当年我兵败后忍辱不死,便是一定要将这一条性命留给你。巧儿,你又何必布下种种策谋,邀约这许多人手。难道我的命能死在旁人手里么?除非你亲自出手,我才甘心引颈就戮。”
那女子微微冷笑,却不做声。过了一会儿,方道:“那么我现下自己出手了,方大教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方腊道:“死在你手里,我还有什么话说?巧儿,他对你好么?他知不知道?”那女子道:“这和你有什么干系?”方腊默然片刻,说道:“是,我原不须问你。这些年中,我常常会去看你,去看我们的孩子。巧儿,我一生骄傲,实是不想让你知道。但现下我却不想瞒你。”
那女子冷笑道:“你现下一声懊悔,便还得清欠我的?方大教主,我现下要动手了。你若不还手,我便杀了你。你若还手,我便让你杀了罢。”方腊摇头道:“我不是懊悔。这些年中,我常常想,若是一切从头来过,我多半还是会如当年一般负你。巧儿,我心中决计不是没有你,只是有些东西,我放不下。”那女子纵声长笑,笑声中却尽是凄凉之意,说道:“方大教主,你放不下的东西不知有多少,却唯独放得下我,是么?”
方腊凄然道:“我放不下你。但我不能不放下。巧儿,只怕你是永远不会明白了。你动手罢。”那女子向他凝视半晌,缓缓一步步走近,慢慢伸出右手五指,抵在方腊咽喉之上,低声道:“以你的武功,现下抵挡,仍然来得及。”方腊微微一笑,不再开口,闭目待死。那女子脸上忽现温柔之色,又道:“你死了之后,我自会下去陪你。反正我们的孩子已在下面了,咱们三个人终于可以团圆了。”说着五指发力,猛然收紧。
方腊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身躯猛然剧震,忍不住便要开口。但那女子五指已扣住他喉间软骨,运劲捏下,方腊竟是说不出话来。却见秦渐辛大叫一声,从地上跃起,发掌击向那女子背心。那女子脸色一变,松开抓住方腊喉头的手指,回肘一撞,撞中方腊胸口膻中穴。跟着身子微侧,左掌已然探出,抓向秦渐辛手腕,正是一招“品物流形”。
秦渐辛见她居然使出天师派的武功,也是一惊。这“六幺擒拿手”他早和张素妍拆得熟极而流,只怕闭着眼睛都能拆解,当下沉肘化开,眼见那女子右掌拍来,正是张素妍惯使的“坎离掌法”,心中登时雪亮,向后跃开,大声道:“师娘!你是我师娘!”
那女子一惊,脸上登时赤红,左掌右爪,同时攻到,来势凶狠之极。秦渐辛随手化开,只觉她功力较之自己颇有不如,但眼见她面目依稀与张素妍仿佛,心中酸痛不可遏制。眼见她又是一掌拍到,竟不招架,挺胸受了她一掌。他功力虽然胜过那女子,但全身内力都是走捷径速成,真气虽强,却不密实浑厚,护体之效远不及寻常内功。在那女子一掌之下,登时向后直跌,口中已是鲜血狂喷。
那女子微一错谔,又再攻上。秦渐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只觉全身酸软,几欲虚脱,心知无幸,却毫不惊惧,脸上反露出笑容,心道:“我误杀了师妹,现下死在师娘手里,正是死得其所,再好也不过了。”那女子见他束手待毙,反下不了手,一掌拍到一半,忽然凝住,说道:“我死后名节如何原本顾不得。但天师派的清誉却须保存。你若发誓不泄漏今日之事,我便饶你不死。”
秦渐辛凄然一笑,说道:“师娘,我自然不会泄漏今日之事。但你也不必饶我性命。我早就不想活了,只是没勇气自戕而已。现下死在师娘手里,再好不过了。”这时内伤发作,胸口剧痛,心中伤痛更远胜于身上痛楚,内外夹攻之下,渐渐支持不住,身子晃了晃,双手撑地,低头道:“师娘,师妹是被我害死的。你杀了我罢。”
那女子乍然听到他这句话,心头大震,脸色剧变,一时竟然呆住,良久方才身子颤动,大叫一声:“原来是你!”右足飞起,将秦渐辛踢得飞了起来,尚未落地,跟着又是一拳一脚,都打在他背上。
她心中恨秦渐辛入骨,只觉若是一掌打死了他,实是太过便宜了他,是以出手虽重,却避开他身上要害,一意要秦渐辛死前多吃些苦头。秦渐辛毫不反抗,闭上眼睛任她踢打,只觉每受一下,心中伤痛便略减一分。他内功护体之效本就不强,在那女子连续踢打下,受创甚重,七窍之中,渐渐渗出血来。那女子却是毫不留情,直欲将他活活打死一般。
约摸过得一顿饭功夫,那女子已气喘吁吁,方才住手。眼见秦渐辛趴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心下稍觉快意。微一喘息,上前抓住他领口,提了起来,右掌蓄势,便向他天灵盖拍去。忽觉拳风刮面如刀,一只手臂伸来,架开她这一掌,却是方腊。跟着手中一空,秦渐辛已被方腊夺去。
那女子大怒,喝道:“方十三,你干甚么!”她撞中方腊穴道之时急于回手抵御秦渐辛,使力并不甚重,方腊内功胜过她甚远,被撞中的又是膻中气海,虽未有意冲穴,但过了这许久,内息运转之下,穴道已然自行解开。这时一只手提着秦渐辛,低声道:“巧儿,你不许杀他。”那女子怒极,喝道:“方十三,我们的孩儿是被他杀的,你竟然不许我杀他?”方腊摇头道:“谁说我们的女儿是他杀的?”那女子怒道:“他刚才自己承认的,你没听见么?”
方腊面色凝重,说道:“他只说他害死了我们孩儿,却没说是他杀的。一字之差,其中大有分别。”那女子道:“那又有什么分别。他既害死了我们孩儿,那便该死!”方腊叹了一口气,说道:“害死我们孩儿的,何止他一个人?若是那孩子好好的在我身边,天底下更有何人能伤得了她?巧儿,若说害死我们孩儿的便该死,最该死的便是你和我了。”
那女子尖叫道:“是!我们都该死!我先杀了这小贼,再杀了你方十三,最后杀死我窦巧兰自己。我们都该死!”方腊叹道:“巧儿,你无论何时要取我性命,我都双手奉上,只是现下却不行。我们该死,这少年人却不该死。我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死了算得什么?这孩子却还年轻,只怕我的心事还要着落在他身上。”
窦巧兰仰天狂笑,越笑越响,不知不觉间,笑声已然变成哭声,悲声道:“方十三,在你心中,便只你那心事。当年为了你的心事,可以不顾我。现下为了你的心事,又可以不顾我们的孩子。方十三,你今日若不许我杀了这小贼,你便杀了我罢。”大哭声中,十指戟张,和身向秦渐辛扑到。
方腊眉头微皱,已飘然退开丈许,低声道:“巧儿,我这一生都负了你,便许我再负你一次罢。你自己珍重。”提着秦渐辛向西而行,身法虽快,瞧来却是犹如闲庭信步一般,潇洒之极。窦巧兰心中气苦,发足狂奔,却离方腊越来越远,眼见方腊背影渐渐隐没不见,忽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方腊听得窦巧兰哭声,心中柔肠百结,实是不忍,微一踌躇,终于硬起心肠,加快脚步疾行。但耳中那哭声竟是萦绕不去,不知不觉,自己也心酸起来,大叫一声,犹如脚不点地一般的疾奔,只奔至十余里外,这才稍缓脚步。窦巧兰的哭声却似仍在耳边回荡不止,似是如影随形,永无休止一般。方腊长叹一声,却听秦渐辛低声道:“方教主……你既……你既负了师娘一辈子……怎不……怎不让她遂心一次呢。”方腊怒道:“你懂得什么,只剩半条命了,还在多嘴。”随手点了秦渐辛的昏睡穴,一滴清泪却终于洒在了衣襟上。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秦渐辛悠悠醒转,只觉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连睁开眼的气力都没有。只觉自己似是睡在一张软床之上,枕头被子触体软滑,微微带着龙涎香的香气,倒似回到幼时自己的家中一样。微微转头,便觉胸口剧痛难当,只得躺着不动。身上微微发热,口干舌燥,嗓子中犹如要冒出火来,想要讨些水喝,却是无力开口。
过得良久,只觉有人伸手在自己身上推拿,触手有如火炙,体内更是灼热难当。跟着一股阴寒之气,却从头顶透入,犹如一条细细的水银线一般,循着任脉下行,到得胸腹之间,寒热两股真气交汇,化作一片暖意,登觉胸口舒畅了不少。全身暖洋洋的,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除了胸口尚觉疼痛,全身其他地方已然如常,也有了一些气力。睁眼看时,只见头顶垂着一幅鲛绫帐,瞧来房中陈设都是模模糊糊,但单是这幅鲛绫帐,已非寻常人家所有。秦渐辛想要坐起,但刚一使力,胸口便疼痛难当,不觉呻吟了一声。只听见方腊的声音说道:“你总算是醒了,那么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便有一名丫鬟上前挂起帐帘,秦渐辛只觉窗外阳光刺目,忙又闭上了眼睛。
方腊看了看他气色,说道:“你这小子的内功,当真古怪。全身经脉已然贯通,真气却散漫浅薄得很。你练的怕不是我教你的内功罢?”秦渐辛微微一笑,说道:“方教主你教了一点,林大叔教了一点,天师派的师父教了一点,又跟那支离疏偷学了一点,再加上自己从前道藏上看来的一点,便这么胡乱练了。”方腊点头道:“我原说这等古怪内功前所未见,你这小子东一鳞西一爪的,竟然能练到这般境地,那也挺不容易了。我像你这么大,还没这等功力呢。”
秦渐辛涩然道:“我倒宁可自己一点武功不会,也不会失手害死师妹了。方教主,你不问我,师妹是怎么死的?”方腊道:“我虽不知你师妹是怎么死的,但却知道定然不是你有意杀死的。你武功高出你师娘甚多,若不是心中自责,不肯还手,她怎能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秦渐辛眼中流泪,便将如何被张玄真囚禁高崖,如何在天师庐中得到芙蓉膏,如何在迷糊中将张素妍摔下崖去一一向方腊分说,说到后来,无语凝咽,将被头浸湿了大半。
方腊默然聆听,也不插口,待他说完,才道:“你很喜欢你师妹,是不是?”秦渐辛泪如泉涌,哪里说得出话来?方腊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那晚该当听到了,你师妹张素妍,其实是我的女儿。若是素妍不死,你能做我的女婿,自然再好不过了。”
秦渐辛哭道:“方教主,师妹是我亲手杀死的。我几次想要一死谢罪,却总是下不了手去。你一掌打死我罢。我是当真不想活了。”方腊忽然伸手打了他一记耳光,说道:“我救你性命,不光是爱惜你的才智,更是赏识你是个有志气的年轻人。早知你如此没有志气,我就不该救你。”他这一掌虽未使内力,力道却也不轻。秦渐辛半边脸颊登时高高肿起,愕然望着方腊,一时不如如何对答。
方腊目光炯炯,向他瞪视,说道:“三年前,是谁向我夸下海口,说要做申包胥,和我作对到底?怎地三年的光阴,你武功高了,当初的志气却全没有了?你念了那么多书,就是为了做个凡庸的小儿女?你的心思韬略就只是用来捉弄人、和我斗口?秦渐辛,你若当真只是这么个庸人,我连杀你都不屑。你一定要死的话,悬梁也好,跳井也好,吞金也好,我绝不拦你。”
眼见秦渐辛面有惭色,方腊脸色微微放缓,又道:“你可知道,你为什么想死却又自己下不了手?你不知道,我却知道。我且问你,假若素妍没死,我将她许配给你,让你读书种田,小两口和和美美过此一生,你可愿意?”秦渐辛怦然心动,心道:“方教主这么说,难道师妹当真没死?”眼见方腊向他瞪视,忍不住便要连声答应,但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虽觉和张素妍厮守一生,实是人间至乐,但始终觉得心中郁郁不足,沉吟良久,才道:“方教主,若是师妹当真未死,我自然愿意照顾他一世。但要我一生读书种田,碌碌无为,只怕我做不到。”
方腊脸露微笑,说道:“我所料不错,你不肯自戕,不是怕死。你是不甘心就这么碌碌而死。你和我一般,是有胸襟有抱负之人,壮志未酬,岂甘就死?你既然不甘心就死,便不可再存死志。现今天下,少的就是你这等人。你岂可就这么死了?”
秦渐辛只觉胸中一股豪气涌起,全身热血如沸,连疼痛也忘了,大声道:“我不死,我决意不死。纵是要死,也当死得如泰山之重。方教主,我仍是决意要做申包胥,恢复汉家河山,青史留名。”忽然心中起疑,说道:“方教主,我杀了你女儿,你反而救我性命。我决意做申包胥,和你为敌,你却反而生怕我颓唐志气。这是什么缘故?”
方腊喟然道:“我那晚跟你师娘说,我的心事只怕要着落在你身上,你可听见了么?你可知道,我当日相助金人破汴京,为了什么?世人只知道方十三揭竿造反,只知道郭京通敌卖国,便是我亲信的教中兄弟,也不知道我方腊便是那个献了汴京给鞑子的郭京。孩子,当今之世,只怕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说心事。我老了,若再找不到一个能继承我志向的年轻人,我这一生,便是白活了。”
秦渐辛口唇微动,待要动问,忽见方腊神色凄凉无限,眼中隐隐泪光闪动,登时将言语咽下,只是望着方腊双眼,待他自己说将下去。
方腊出神良久,缓缓道:“宣和二年秋,我率本教弟兄,在帮源洞总坛起事,八日间连克睦州、杭州、歙州,本教中诸护教法王、使者奉令在江南各处响应,朱言、吴邦在兰溪举兵,仇道人在歙县,吕师囊在仙居,陈十四在方岩山,石生在苏州,陆行儿在归安,一时并起,不数月间,连克六州五十二县。当时我踌躇满志,决意暂且划江自守,练兵积粟,观衅而动,渐图进取,若一切依计而行,十年之内,当可席卷天下。只是我百密一疏,少算了一件事情。”
第八回:年年鬼哭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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