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争捭阖局(2/2)
萧璋忙上前将他扶往龙榻,云憬在这时才自角落里出来,以药丸置入清水间融化了,递给萧祯。
“是,急不得。”萧祯看着云憬雪白面庞上的微笑,醒悟过来,轻轻一叹。
相比较萧璋的沉稳,萧祯的高深,萧子瑜却是火暴的性情,忍不住上前道:“陛下究竟有何忧虑?不妨对臣弟明言,臣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朕知道你的忠心,赴汤蹈火就不必了。”见这位幼弟还是这般地豪爽坦诚,萧祯喘着气笑出声,自案上找出一份明黄卷宗递给萧子瑜,嘱咐道,“即刻去慧方寺接太子回宫,顺道去西郊广霁营的洛将军手下为太子选两百名精悍的东宫护卫,年龄都在二十岁以下为妥,直接听命太子。”
“知道了,”萧子瑜大咧咧接过,“陛下还有别的嘱托吗?”
萧祯道:“别的事暂且不急,你先为朕办了此事。朕可是将太子今后的安危都交给你了。速去速回吧。”
“是,臣弟告退。”
等萧子瑜走后,萧祯拍了拍萧璋的手,低声道:“大哥,多谢你一直为我打探云氏夫妇的下落,也多谢你派人去西域找云憬,若非他,我怕就这么睡死了。”
“陛下定当千秋万载!”萧璋由衷道,欣慰的同时,不禁深深看了云憬一眼,“都说云阁眼线遍布天下,看来不假。我让手下的人皆不露身份,想不到还是被云阁少主看穿。”
云憬微微一揖,殿外的光线穿过窗纱射入,照得他肤色愈发素白寒凉,如若幽灵般无声无息地站在一旁。萧璋忍不住在心底一凛,慢慢道:“这孩子的不声不响和当年的云濛真是像极。”
“是啊,”萧祯也回忆起当年太子学舍的往事,轻轻一笑道,“大哥,这里有件事却要辛苦你。”
“陛下尽管吩咐。”
“据云阁的密报,柔然公主长靖带领五百高手南下邺都,目前落脚在城西广潜山下的洗玉山庄。如今正逢与北朝和亲之时,未免意外,还是——”
“臣明白,陛下放心。”萧璋在萧祯未尽的话语下从容一笑。
<h3>(三)</h3>
深秋多雨,未过三日晴天,到这日傍晚,曲水上又见迷雾起风,不一刻,细细的雨丝便自层叠的墨云间悠然飘洒邺都城。风雨交加,又逢今夜宵禁,天色虽未全黑,路上行人已愈发稀少。碧秋池岸的酒肆商铺一家家灯火黯然,只有云阁的采衣楼华灯依旧,风雅宛若平常。
采衣楼虽也是酒阁,但因风景极佳,修饰清雅,更奉客四道——茶、酒、棋、琴,陪客的仆役均精通道艺,谈吐不凡,是以在此处,没有别家酒肆的粗俗喧哗,只有切磋技艺的微妙乐趣和心旷神怡的惬意通达。
高雅清贵之地的宾客也自非寻常人,譬如当朝丞相之子、江左名士的领袖沈伊,就是这采衣楼的常客之一。只是他与一般客人又不同,每次来必点酒道,别人论酒品酒,他却乐得迷醉酒中,总要喝得酩酊酣畅才肯罢休。
便如昨日,又体会了一番斗酒的乐趣后,沈大名士狂歌长饮,醉得彻底,在采衣楼浑浑噩噩睡了一夜一日,至此时方有了一丝清醒。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他所在的雅阁里唯亮了一盏灯,光线微弱。沈伊躺在榻上怔了片刻,才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起身,披了外袍,将案上的凤箫系在腰间。
“沈公子醒了?”有少女推门而入,绿纱罗裙,清秀可人。她将手里的醒酒汤放在桌上,转身湿了锦帕,踮起脚擦拭沈伊的面庞。
“头还疼吗?”她柔声问。
沈伊叹了口气,按着锦帕紧紧盖住自己的脸,水意的冰凉让他神思逐渐清醒。待锦帕再落时,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潇洒,双目亮若星辰,对面前的少女微笑:“不疼了。铭心,以后别叫我公子,直接唤我名字。”
“铭心不敢。”
少女垂头之际羞红了面颊,那样的温柔可爱显得格外诱人。沈伊忍不住揽过她,抚摸她的脸庞,将亲吻轻轻印在她光洁温暖的额角。铭心的脸刹那霞色飞漫,忙将他推开,捧着醒酒汤给他:“快喝了回府吧。”
“你竟赶我走?”沈伊失笑,却也依言将汤汁喝罢。雅阁里一股子酒气,铭心转身开了窗扇通风,沈伊这才听见簌簌雨声,不由一愣:“下雨了?”
铭心道:“刚下未多久。”
沈伊望着连绵的雨丝,心中一紧,本能地转身欲行,刚走两步又顿住,慢慢后退,坐回榻上。
“你怎么了?”铭心好奇打量他,只觉素日风流不羁的沈公子在这一瞬全然变了个人。
沈伊笑笑不答,望着烛光的眼眸变得深邃悠远,难以捉摸。他从腰间取下玉箫,双目微阖,正要吐气,铭心慌忙伸手掩住他的唇:“莫吹。今日我家公子要在采衣楼见客,你的箫声……”
“我的箫声怎么?”见她欲言又止的为难,沈伊握住她的手,反倒有了心情戏谑。
铭心咬了咬唇,低声道:“你能不能不吹箫?我陪你下棋,陪你喝酒,好不好?”
“不好!”沈伊大笑着将凤箫收回腰间,“我现在不要下棋,不要喝酒,我要去见见你家公子的客人。”
说着就径自离去,沿长廊走到采衣楼后的内庭,刚要拐弯,却见雨雾下云憬披着斗篷而来,不由诧异道:“澜辰?不是说你在里面见客?”
云憬淡淡一笑,解了斗篷交给身后侍从,转身去了花厅。
沈伊满腹疑惑地跟过去,至花厅外,却见云阁剑士环绕四周。钟晔站在门边,冷冷瞅一眼沈伊,迎上云憬道:“少主总算从宫里回来了。”
虽明摆着不受欢迎,沈伊还是泰然自若地走入厅中。
“啊,原来人不少!”他四顾流盼,在明亮的灯烛下抚箫微笑,自寻了一个角落坐下。
花厅筑在山岩高处,临靠碧秋池水。厅外秋雨随波而流,窗旁有黑袍公子衣袂肃冷,背对诸人静默而立。而另一侧的案边却坐着位玉蓝锦衣的年轻女子,容颜绮丽,脸色却寒如冰霜。在她身后站着的六名侍卫都是深目阔额、黑发卷曲,浑不似中原汉人。此刻见钟晔引着云憬入室,诸侍卫皆是目涨怒火,手按弯刀。
“不得无礼!”那年轻女子笑起来有夺目的明艳,望着云憬慢慢道,“虽则人家不知什么为待客之道,我们却也不可与他一般见识。”她款款起身,揖手间风姿飒爽,笑道:“云澜辰,此番见面可是叫长靖好等。”
云憬微笑回礼,在书案后坐了,展开卷帛,提笔书道:“公主此行所为何事?”
“本来只是为了叙旧。”长靖语气轻柔,若有所思地抚摸随身携来的绯色锦盒,婉转一笑,“不过到了此时此刻,却有些变化。我此行来采衣楼,是想和你谈个交易。”
“公主不妨明言。”
“我这趟乔装南下乃奉母皇之命游历山川,见识中原的地大物博。本是一路无事,不料入了东朝邺都城后,却意外发现鲜卑飞鹰的行迹,是以命人去打探,却被这位——”她悠悠然瞥了眼栏杆旁的黑袍公子,说道,“却被这位鲜卑少主独孤尚不分青红皂白尽数杀害,因此可能惊动了东朝官府。昨日半夜我外出赏月,回来时发觉暂住的洗玉山庄被东朝的宫廷禁军层层围困。我想,这中间必然是有什么误会。素闻剡郡云氏是东朝世家大族,与皇室向来亲近,长靖此番来采衣楼,正是想请公子代为向东朝皇帝解释,长靖南下并无恶意,若他实在不放心,只待他解开洗玉山庄的封锁,长靖便立即领人归返柔然,绝不多留东朝一刻。”
云憬闻言沉吟,放下笔,长久没有回应。
长靖将手中的绯色锦盒递上,轻声道:“我知道如今找你谈交易是冒昧了些,山庄被困,我此刻身无旁物,唯有这对随身携带的雪莲,想来应该对你的身体有用。”她拨开金锁打开锦盒,清澈冰寒的花香顿时溢满花厅。
云憬抿唇,望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长靖有些无措:“为什么?”
“因为雪莲并非雪魂花,纵有药效,也不能解澜辰身上的毒。公主以两朵雪莲便要交换五百位柔然武士的性命,是否过于精明,也过于吝啬了?”此话淡淡道来,黑袍公子抚窗而叹,转身入厅。
纵是他再丰神俊朗的颜色,在长靖的眼底也不过是一张绝好皮囊而已。皮囊之下,却是与她势不两立的魂魄。她冷笑一声,无视黑袍男子的挑衅,只盯着云憬咬牙道:“鲜卑与柔然素来世仇,我父亲兄长皆死于他们鲜卑人手中,亏我当日为你盗取熠红绫睁只眼闭只眼,你却与这位鲜卑少主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避在角落的沈伊忍不住笑出声,在长靖横目而来的怒火下竭力敛容,端肃道,“公主殿下,你汉话学得还是不到家,用错词了。”
长靖瞪着他已是恼极,沈伊却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袖,指指云憬,再指指独孤尚,很是遗憾地道:“看不出来么,他们本就是兄弟。澜辰的母亲是鲜卑独孤氏,公主求人之前原来连这个也没打探清楚吗?柔然和鲜卑既是世仇,想来也不仅仅是他们杀了你的亲人,恐怕你的亲人也杀了他们不少的亲人,对不对?”
被他的话绕来绕去,长靖听得费劲,半晌后终于醒悟过来,怔怔看向云憬,艰难道:“你母亲是鲜卑独孤氏的女儿?”
云憬轻轻叹了一声,那双清寒的眼睛看着她突然微有怜惜。这样的怜惜本是长靖期盼已久的,只是在此刻,却让她瞧得猛然一个冷战。她是如此聪明,在瞬间的心冷后迅速明白过来眼下形势,连连冷笑道:“原来如此,这不过是一场请君入瓮的局。”
沈伊抚掌而笑:“孺子可教,这次没用错词……”
“闲人莫要多言!”长靖怒喝打断他,转而问独孤尚,“你究竟想要什么条件才肯放出我的武士?”
独孤尚道:“无它,只是想请公主随我鲜卑族的族老回趟云中,为鲜卑和柔然立个约定。”
“什么约定?”
“我鲜卑愿以长靖公主之命换回我贺兰将军,”独孤尚道,“若公主应了这个承诺,便放归五百名柔然武士。你认为值不值?”
“草原神策贺兰柬?我柔然可是费尽心机才捉到他!”长靖傲然道,“我若不答应呢?”
“那也无妨。”独孤尚唇角微扬,那偶现的笑容明净如菩提,柔缓的语气却偏偏又如寒冬冰水,“公主若不答应,一个月后,你的人头自会被送至柔然皇宫,呈敬你母亲的龙案上。那五百柔然武士自然命丧江左,魂不归国。甚至,连你们柔然和殷桓私下的精铁兵器交易,从此也会中折。”
长靖大惊,瞳孔收缩:“你竟知道……”
“在下不才,曾在殷桓帐下做了两个月的军师,些许知道一些你们私下的勾当。”独孤尚缓缓笑道,“当然,也从此认识了你柔然派遣在殷桓身边的谋士常孟。公主方才说南下只是为了游历,若当真如此,那么洗玉山庄被困的确是委屈至极。可惜事情却另有真相,这中间到底有没有误会,我那日在曲水边杀的人到底该不该,公主自己心知肚明。”
长靖愣然看着他,只觉面前的男子虽语笑风雅,可那双凤眸却透着无尽的攫取和冷酷,狠辣决绝,让人不寒而栗。
独孤尚在她的注视下一字一字道:“此局至此,公主已没有退路了。”
“你说得没错。”长靖面色灰败,散乱的视线不经意落在桌案上的绯色锦盒,不禁轻笑摇头,蓦地尖声喝道,“毁了它!”
跟随她身边的侍卫踌躇且不舍:“公主,这可是你千辛万苦得来的雪莲。”
“千辛万苦又如何?”长靖望着神色淡然毫无所动的云憬,阖上双目,声音沙哑得仿佛是被烈风割碎,“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我凭什么在意他的死活?”不待侍卫再劝,她一掌挥去,顷刻震碎了整个书案。
一室静寂,满地狼藉,唯剩几缕余香幽韵,袅袅不绝。
<h3>(四)</h3>
这一夜的秋雨直下到九月二十二。约莫是感染到荆州军凯旋的喜讯,天公很是作美,破晓时分便见晨曦灿烂,万道朝霞拥着滚圆红日冉冉东升,彻底驱散了笼罩邺都城绵延不绝的雨雾。
巳时,东朝卫将军、荆州刺史殷桓率领蜀南一战得胜的将士驰入都城,在朝廷筑于曲水之畔的三剑金台听封受赏。煦日下的三剑金台辉煌耀眼,黑甲将军执印握剑,于万人的瞩目中益发神采张扬。
东朝百年来于此金台封赏的大将屈指可数,而先一回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百姓们潮涌曲水岸边瞻仰盛事,有年老者在激动之余回忆起十三年前遥远的一幕——青甲修俊的年轻将军迎着旭日的朗朗笑颜似乎仍是清晰在目,可惜那样矫若游龙的璀璨无限,却终究被巨云沉压天际,消散无影。
记得往事的人毕竟只是少数,昔日那位东朝大司马的绝世风采早已沉寂在今日英雄的光影下,曲水两岸的百姓热情呼唤着殷桓的名字,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欢喜鼓舞。一时群情激越,都城道路堵塞成灾,朝廷不得不调来护卫京师的广霁营将士入城疏散人潮。满城乱潮中,新进位征南大将军、开府、都督荆司雍梁益宁六州诸军事的贺阳侯殷桓,则领着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恩赐,骑着御驾白马,从容不迫地驰入巍峨皇城。
采衣楼楼顶高阁,临窗席案边,谢粲趴在栏杆上远眺旌旗映天的宫城,不禁长叹一声:“这三剑金台的耀眼夺目,受封将军的无双风采,当真让人羡慕。”
夭绍坐在对面看着书简,闻言淡然一笑:“看完封将,你满意了?”
“满意!”谢粲仍是意犹未尽的兴奋之色,夺过夭绍的书,激动道,“阿姐,想哪日我得胜回朝,在三剑金台迎日封赏,那才不负晋陵谢家男儿的铮铮风骨!”
“我们谢家是书香世家,素来广出名士,倒还不曾有过在金台受封的机遇。”夭绍随口道了句,见谢粲瞬间萎靡下去的神色,忍不住抿唇一笑,又道,“不过阿姐今日想,那必是要等七郎为晋陵儿郎正名!”
“阿姐,你觉得我行?”谢粲在夭绍的鼓励下欢喜无限,额角的凤凰也瞬间浸透了万千豪情,勃然展翅,振振欲飞。
“你自然行。”夭绍声音清朗,没有一丝犹豫,“不过光想不做不行,改日请阿公让你入军磨砺一番,将军的神辉是浴血拼杀得来的。怕只怕阿公会舍不得,你自己又吃不了苦头。”
“谁说我吃不了苦?”谢粲受激,意气风发地反诘。
“七郎的功勋,阿姐会拭目以待。”夭绍微微一笑,又望去曲水那侧早已冷清无人的三剑金台,叹息道,“其实今日这景象又算得了什么?十三年前郗伯父自安风津大战回城,陛下率群臣远去黑石关迎接,并亲自在三剑金台拜郗伯父为东朝大司马、大将军王。而邺都百姓朝风露宿,夹道欢迎至城外三十余里,声势隆重,举朝沸腾,那才是真正百年难得一遇的盛事。”
十三年前,自己才刚出世,自无缘得见郗伯父的神采,谢粲心中可惜,眯眼望向高空,此时碧霞如洗,秋阳灿烂,透过九霄云雾他似乎能看到久远的旌旗槊刀,是如此的神武威仪、动人心魄,不由喃喃道:“既是如此的功臣良将,为何八年前……”
“七郎!”夭绍一声轻喝。
“是,阿姐,我说错话了。”谢粲回过神,吐了吐舌。
夭绍起身道:“我们出门这么久,也该回府了。”她拨开席侧珠帘,一瘸一拐地挪步而出。因连日阴雨,虽有熠红绫,她腿骨间的疼痛还是未曾尽消。谢粲见状忙上前将她扶住,两人到了木梯旁正要下楼时,忽望见楼下一层数席相连,在座无不锦衣高冠,却是北朝的使臣们,正于此谈笑风生。
“看来北朝人虽自命骁勇善战,却还是挺在意我东朝将军的,特地来看殷桓回城呢。”谢粲得意地与夭绍窃语。
夭绍望着凭窗而坐的黑袍男子,目光在他银色面具上停留片刻,才抬手将帷帽戴上,低下头道:“别管闲事,我们下楼吧。”
“嗯。”
谢粲扶着夭绍走下木梯,赵王司马徽不经意看过来,怔了一瞬旋即微笑举盏,高声道:“明嘉郡主,东阳侯,有缘相逢不妨一聚?”
谢粲还未回答,已有北朝使臣注意到夭绍艰难的步伐,“咦”了一声,惋惜摇头:“原来东朝的这位小郡主却是个瘸子。”
“什么瘸子?说谁是瘸子?”谢粲闻言大怒,衣袖一扬寒光出鞘,锋利的剑尖直指那位出言不逊的使臣,冷冷道,“收回你的话,道歉!”
那使臣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在北朝为将,马上驰骋素来无忌,岂料如今因一句感叹就被人以剑指向胸口,顿时也是恼火,拍案起身,握着随身携带的弯刀,“铮咛”刚拔出半截,却被忽然而至的冷烈寒气逼入鞘中。
“国卿大人?”使臣忿忿不平看着半途插手的男子。
“东阳侯话没说错,”商之看了看夭绍的双腿,声音清和,“郡主并非腿瘸,不过受寒症暂时伤了筋骨,无法行走自如。”他转身对那使臣道:“两国邦交贵在相互尊重,被你随口评说的是东朝陛下御旨封赐的郡主,话说错了,道歉自是应该的。”
“这话听起来顺耳。”谢粲的脸色微微缓和。
使臣涨红了脸不语,看向司马徽。司马徽轻轻颔首,使臣这才扔下配刀,挡开谢粲的剑锋,对夭绍揖礼道:“臣方才言辞有失,郡主莫怪。”
“无妨。”夭绍看了一眼商之,又对司马徽笑道,“赵王邀请本是该允,不过殿下也看到了,明嘉身上有疾无法多留,就此告辞。”
“郡主客气了。”司马徽起身致意。
谢粲至此才心平气和地收剑入鞘,扶着夭绍转身下楼。
“少主,你看——”楼上雅阁之内,钟晔忧心忡忡地落下竹帘,对坐在案旁静静饮茶的云憬道,“尚公子似乎和郡主已经很是熟悉了。”
不是好事吗?求仁得仁。云憬轻轻扬唇,注视着楼下那辆马车。待那姐弟二人上车离开后,他收回目光,仍是静静饮茶。钟晔悄悄打量他的神色,见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唯有那抹笑意仿佛就此凝在唇边,长久难散。
谢粲自从见了金台封将后壮志勃发,这一日近暮,如往常练完剑后,他难得地静下心去书房抱着两卷兵书苦苦琢磨。夭绍也不打扰他,自回了月出阁,取出丝桐琴,坐在长廊上轻轻弹奏。
天色渐暗,星子浮天。夭绍的思绪在琴声中飘飞遥远,信手拂来,一曲悠长,待停了手指轻轻叹气时,楼下有人笑道:“难得见你心事重重的模样,是有什么烦心事?”
“阿公?”夭绍吃惊望去,只见身着深紫蟒袍的谢昶踏月而来,正在楼下对她捋须微笑。
见夭绍扶着栏杆欲起身,谢昶忙道:“阿公上来,你别乱动。”
待谢昶上楼,夭绍已收了琴入了书房,请谢昶在室中坐下,又盛了茶汤亲自奉上,笑道:“阿公这么晚来找夭绍,必有要事。”
“要事?或许吧。”谢昶笑意悠然,“七郎开始用功了?”
“是,想不到今日殷桓金台封将竟激发了他。”夭绍在谢昶身旁坐下,试探道,“阿公,若晋陵谢家的男儿要从军,你可舍得?”
“有什么不舍?”谢昶叹了口气,“谢家在你们父辈已无人可继,如今只有靠七郎了。阿公倒是希望他能不依附谢家的名望,凭自己的能力搏出一方天地来。这样他才能在朝廷风浪中站得更稳更坚,也才能让晋陵谢氏得以更久的延承。”
“那大哥呢?”夭绍想起五年前离家出走的谢澈,忍不住道,“阿公何时才能把大哥找回来呢?大哥性情坚忍沉稳,强过七郎太多,更适合担起谢氏一族的重任,阿公当真舍得让他流浪在外?”
谢昶淡淡道:“你大哥自有他必须走的路,你无须太过挂心。时机成熟时,他自会回来。”
夭绍闻言沉默。谢昶放下茶盏,抚着她的双膝:“腿还疼吗?”
“还好,没有以前那样疼了。”说到这里,夭绍嫣然一笑,“是憬哥哥为我找到了熠红绫。”
“他倒是将你放在心上。”谢昶若有所思,望了她片刻,才道,“你准备一下,五日后朝廷将邀北朝使团秋狩,太后让你也随驾去清林苑。”
“我去?”夭绍道,“我对狩猎又无兴趣,不如让七郎跟着。”
“都去,”谢昶笑看着她,“太后的意思是,借这次秋狩之机,为你定一个文武双全的夫婿。”
夭绍面色一变:“谁?”
“还能有谁?沈家阿伊最近是越来越放纵狂诞了,而少卿刚得胜回朝,被赐豫章郡王,此子不同其他萧氏宗室子弟,文成武成,风姿特秀,确是个好男儿。”谢昶叹道,“你的婚事,差不多也是该定下了”
“这是婆婆的意思也罢了,”夭绍慢慢道,“难道连阿公也要我嫁人?”
谢昶语重心长道:“不是阿公要不要你嫁,是你自己也该想想将来了。女儿家芳华易逝,万不要因任性让自己遗憾终身。将来的路,择难择易,抑或仍只活在你自己的回忆和心魔之中,你自己要尽早下定决心。”
心魔?夭绍脸色发白,强笑道:“阿公说什么,我不明白。”
“真不明白倒也好。”谢昶摸着她的发,轻叹,“不过,你身边的那几个年轻人,你看得还不够透啊。”
夭绍愈发茫然,直到谢昶转身离去,她还是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心魔……”她低声喃喃,捂住隐隐疼痛的胸口。
“阿姐为何不愿嫁少卿大哥?”谢粲突然探头进来,吓了夭绍一跳。他有门不入,敏捷翻过窗棂,凑到夭绍身边,端详她的脸色,关切问:“阿姐每次腿痛昏迷时嘴里喊的都是郗哥哥的名字,阿公方才说的阿姐的心魔难道是——”
眼见夭绍瞪眼过来,谢粲在她异常凌厉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连连道:“我不胡说,我不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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