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争捭阖局(1/2)
<h3>(一)</h3>
百年前,原统御九州的大晋王朝因外戚擅权之祸而遭倾覆,出于簪缨世家的萧氏与来自塞北乌桓胡族的司马氏于天下大乱中逐鹿而起,横扫群雄后,前者据江东,后者占中原,划天险怒江,各自立国。百年以来,两国君主皆有着一统天下、俯首四海九州的豪情,是以怒江长浪飞红,烽烟不消。直到十三年前,两国于怒江安风津一场大战旷日良久,几乎耗尽彼此国力,元气大伤之后,这才不得不握手言和。此后十三年,虽说盟约尚在,怒江流域却仍非风平浪静,偶尔一言不和,依旧锋芒交汇。如此家国形势下,还能有今时这般南北和亲之举,实属百年难得的佳音,是以不管东朝、北朝,上至宫省群臣,下至平民百姓,都对此次联姻看重有加。
东朝永贞十二年九月十八日,湘东王萧璋巳时领百官候在兴庆门外,午时将北朝使团迎入景合门外国宾馆,一切安置妥当后,又马不停蹄进宫复命沈太后。
承庆宫里,沈太后正与明妤公主说话,见萧璋过来,笑道:“辛苦我儿了。”
“母后言重。”萧璋行过礼,有些怔忡地看着多时未见的女儿明妤。
“父王。”明妤盈盈上前,下跪叩首。
“快起来,”萧璋扶起她,涩声道,“你如今可是公主身份。”
“又没有旁人,让她表一表孝心又有什么关系呢?”沈太后笑道,“你们父女这下总算见上面了。哀家也不在这碍着你们说话了,不过璋儿,夜宴之事还要劳你多费心。”
萧璋揖手应下。待沈太后领着一群宫人离开,他望着女儿低垂下去的面庞,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涌在唇边,却无法出声。
“父亲!”明妤忽然在他面前跪下,层层叠叠的绛纱襢衣压得她瘦削的身体愈发柔弱。她抓着萧璋的袍袂,低声哀求:“求你……”
“求我什么!”萧璋喝住她,“都到如今这地步了,你不要再放肆!”
纵是华妆明媚,明妤的脸色还是透出诡异的苍白,喃喃着道:“我知道他来了。”
萧璋怒道:“他是代他弟弟来迎娶你的!你还痴心妄想什么?”
明妤咬着唇,泪水溢满眸中,却又倔强着不肯坠落一滴。
萧璋的心终是不忍,弯腰拉起她,抚着她的肩劝道:“你至今还不明白?生在皇族,哪里有让你任意择婿的自由?何况北朝皇帝文成武略哪点差了那赵王,你此去是做北朝皇后,母仪天下,还有什么不满足?还有什么放不下?”
心和情早已托付出去,如今要如何才能说服自己去放下?明妤轻轻一笑,抬手擦去脸上泪水,缓缓站起身。
萧璋又道:“明妤,你是我萧璋的女儿,从小就明理懂事,自该明白你自己对这个姓氏、这个家国应有的责任。”
“可是父王,”明妤直视萧璋,水泽洗过的眼眸清华湛湛,颤声道,“你舍得吗?我一去北朝,今生可是再不能见到父王了。”
萧璋苦笑一声:“为父早在多年前,就不再知舍与不舍。即便孤孑一身,万夫所指……为父经受得早已麻木了。但无论如何,为父希望你能勇敢正视自己的命运,纵使荆棘漫道,也勿要半途折返。”他声音深沉下去,对明妤一字一字道,“因为,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款待北朝迎亲使臣的宫宴设在液池边的凝桂宫。暮色刚临,凝桂宫的千盏琉璃灯就已同亮。
虽则晚宴戌时才开,酉时过半,宾客就已满座。酉时三刻,沈太后携明妤公主入殿,在座王公大臣、各方使节莫不离席行礼。明妤在夭绍的搀扶下华姿端庄,妍丽的眉目顾盼生辉,谁又能料到午后在宫中,这位东朝尊贵如斯的公主还曾泪眼婆娑伤心断肠过?
北朝使者姗姗来迟,恰在戌时方至。明妤正与夭绍轻声说笑,待听到内侍在殿外扬起尖细的嗓音通传时,口中未说完的话倏然而止。
夭绍的手被她一把攥住,察觉她掌心肌肤凉腻生汗,忙问:“阿姐,怎么了?”
明妤抿住唇角,努力让神色自如。
北朝使臣来了十人,皆是锦衣华服,发束高冠。虽则北朝贵族胡人居多,但司马氏入主中原多年,异族胡习早被汉俗风化所染,礼制一如东朝的严谨不苟。使臣们拜过沈太后,为首的年轻男子揖礼致歉:“我等因故来迟一步,请太后恕罪。”
“不迟也不早,时辰刚刚好。”沈太后微笑抬手,“赵王请上席入座。”
“多谢太后。”
赵王司马徽转身入席时,目光有意无意掠过明妤的面庞。饶就是这么简单的一眼,明妤也被他看得全身冰凉,紧抓着夭绍的手无力一松。
罢了——明妤怅然百转的心思终在此刻怅然而散。
夭绍依稀猜到明妤的反常与北朝来使有关,便将北朝使臣一一打量,目光落在司马徽身后带着银色面具的黑袍男子身上时,怔了怔,低声问身旁侍从:“银面覆脸者何人?”
侍从翻阅宾客名单,回道:“是北朝的国卿大人。”
国卿?竟是那位扬名天下的商之君?夭绍起疑:“先前并未听闻北朝来使中有这位国卿大人。”
“是,”侍从答道,“今日湘东王接到北朝使团,才知北朝使臣除了赵王和中尉裴伦,国卿大人也一同南下了。”
夭绍点头,不由自主地再次将目光转向那黑袍男子,若有所思。
正如她的心态,殿上诸人对北朝使臣们都极为关注,此刻见到这脸带银面的男子,自然更是好奇。
商之君却从容自若地入席落座,殿上千人不约而同的探究目光可称如针似芒,他却能一派淡然地与司马徽低声交谈,意态潇洒,不为所动。
沈太后也不免多看他几眼,笑道:“国卿大人此张面具还是摘下吧?”
“恕臣狂妄,”商之起身行礼,月华般淡远的声音清晰飘荡在瞬间沉寂的殿间,“臣戴着面具并非存心冒犯太后圣仪,只因戴了这面具,臣才是商之。”
就此拒绝沈太后的懿旨,此人的胆大妄为,令在席诸人齐齐吸了口冷气。
沈太后倒没有恼怒,只是微有讶异,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这年轻人。
商之一身黑绫丝袍,独立殿间宛若伫于静夜下的黑玉岩,举止沉稳看似锋芒敛尽,只是面具下那双凤眸却深邃得异常,不动时若静雪凝封,然偶尔顾盼,却是华彩溢彰,睥睨之间,不可一世。
一时众人皆噤声沉默,唯独夭绍微微而笑,跪至沈太后身边斟酒一杯,轻声说:“婆婆,我看国卿大人倒是十分坦荡之人。”
“不错,确实是个胆大磊落的年轻人。”沈太后笑道,“既如此,国卿大人请坐吧。”
“谢太后。”商之弯腰谢过,重新入席。
这声音越听越觉得似曾相识,夭绍目光微动,垂首将酒杯递向沈太后。
酒过三巡后,宫人奏乐起舞。清雅乐声缠绵萦转于舞女的水袖丝袍,格外动人心弦。
东朝贵族沉浸于此间欢乐融融,北朝使臣面对南方烟雨下孕育而生的柔媚歌舞却是了无兴致,极个别的,甚至不掩眉宇间的厌烦。
“是儿臣疏忽了。”萧璋将帅在外,心思从不在宫宴歌舞这些细节上,此刻见了北朝使臣们的反应很是惭愧,“北朝贵族长于弓鞍,性格豪爽开放,许是不太适应我朝如此风雅细腻的歌舞。”
沈太后却很淡然:“入乡随俗,该他们受着。”又招手唤过夭绍,问道,“哀家记得你父亲生前谱过一首战曲,叫什么浪击青云阵前曲?”
“是。”
“哀家知道你的琴艺不输你父亲生前,”沈太后笑道,“准备一下压轴而奏吧,万莫负我朝新胜之威。”
夭绍闻言却有些为难,踌躇一会,在沈太后不容抗拒的注视中默然退下金銮。
萧璋望着她纤柔的背影深起忧虑,对沈太后道:“母后,那曲子刚烈至极,夭绍虽琴艺了得,但女子性柔,怕是驾驭不了。”
沈太后不以为然:“放心,她既敢应下,就自有办法。”
金銮上细微的变化不曾引得宾客注意,北朝国卿商之君把弄着指间玉杯,漫不经心中自思忖着重重心事时,忽觉肩膀上被什么清凉的东西敲打一下。他转过头,望见先前端坐太后身侧的紫衣小郡主此刻站在殿中角落,暗淡的光线衬得她秀美的眉眼愈发明澈。
她对他微笑,悄悄招了招手。
宴至酣处,乐声悠然一转,舞女身姿轻盈如细柳拂水,袅袅飘然出殿。
一时歌舞尽消,诸人于突兀的变化下左顾右盼,正窃语不解时,忽又闻丝弦铮铮颤动。激昂琴声横空降临,竟一洗先前靡丽繁复的宫廷之音,倾泻出大河涛浪、重山压顶的浑厚深沉。
众宾客耳目一新,不由齐声称赞,转目望去殿中乐人演奏的角落,却是一惊。
不知何时所有乐人俱已退出,那里月光冷寂,人影孤单。紫衣少女背对大殿而坐,身影纤柔窈窕。
谁也想不到,此刻这仿佛从远山深海中呼啸而出的烈烈琴声居然是出自一少女指下。与座诸人在震撼中心神激荡,而那琴音弹到高昂之际,更如旭日蓬勃东升、鼓号跌宕长鸣。气势恢宏的铿锵战曲飘行殿宇,于诸人眼前幻化而生绵延烽烟——骏马奔腾,长剑横抡,利箭入甲,弯刀夺命。壮烈之声如雷霆灌耳,让闻者无不心血沸腾难以自制。
众人正听得魂驰神摇之际,那琴声陡然一变,又转为空旷苍茫。萧萧雁唱,大道日丧,九万里林木苍苍,风雨飘摇家国沦亡,曲音哀痛沉沦,直叫人悲从中来。
诸宾客心潮难抑,抚琴的夭绍也觉胸口抑懑,肺腑皆伤,唇齿间竟隐隐诞出腥甜的血气。她心道不妙,忙收敛神思,平心静气,指下顿了顿。
远处的鼓点声恰在此刻飘来,如净泉淌过心灵,夭绍微笑,按着琴弦重新起奏。
鼓点缓而慢,琴声轻而柔,在天衣无缝的配合中将金戈铁马遥遥送远。细雨拂面,清风徐徐,祥和的琴声带来海之幽谧、山之奇隽,殿中诸人澎湃如潮的心境慢慢平和安静,沉迷于这般姣好的阳春白雪、明月飞瀑下,渐觉心旷神怡,惬意安宁。
一曲终了,满殿华灯依旧,在宾客们难以回神的悠长沉寂中,夭绍悄然起身转出殿外,径自登上钟鼓楼。楼阁之上,月光寒凉,可映照着黑袍男子的银面,却是璨然生辉。
夭绍欠身谢了一礼,抬首微笑:“商之君果然是知音之人。”
商之静静望着她,并不说话。夜色深远,将他的身姿衬得分外修俊颀长。夭绍踩到高阶上与他对视,笑问:“为何不说话?”
“说什么?郡主聪慧至极。”商之轻轻一笑,“不过郡主以后不可再抚这首战曲,免得内伤。”他放下鼓槌,转身欲下楼。
“商之君且慢,我的话还未说完。”夭绍负手而立,清咳一下嗓子,“本郡主要问你,身为北朝国卿私自南下,且化名藏身于东朝荆州军,甚至在帅帐充当军师一职,用心何在?用意何在?”
“心意何在?”商之大笑转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夭绍严肃的神情,“自然是为了探得东朝军情,更为了摸索清楚东朝最骁勇的荆州军实力。”
“是吗?”夭绍并未因他的话而动容,只点头而笑,又道,“那十六之夜在曲水边背负的杀戮血债,商之君又有何解释?”
商之云淡风轻道:“无关东朝的家族私事,原来我也有向郡主解释的必要?”
“是没有必要。”夭绍容颜微冷,跃下台阶,淡淡瞥他一眼,“你也不必这么得意。我信憬哥哥,他说你有苦衷,我这才不会揭穿你。不过,身处他乡,行事还是多收敛为好。”言罢紫裙飘飞,就此急速下楼。
商之望着她的背影,体会着她最后一句话中的关切之意,愣然片刻,不禁摇头苦笑。
他们在钟楼上密谈的时候,殿中诸人沉浸在绕耳不消的琴音余声中,长久地感慨吁叹。得知方才弹琴之人居然是东朝一位年方十七的小郡主,北朝使臣纷纷露出惊诧之色。
“你错过方才一场盛乐了。”赵王司马徽对刚归座的商之笑道,“国卿大人音律造诣在北朝首屈一指,正该见识一下刚刚那位郡主的琴音,真真是出神入化,不似凡音。本王担保,若你听了,定然引为知音。”
商之也是惋惜不已:“听赵王如此说,方才我这一走,确实是可惜了。”
金銮上,沈太后执过夭绍的手,笑意赞许,目色却是深沉:“方才去哪里了?”
“婆婆知道的,但凡弹那首曲子夭绍都会觉得胸中喘不过气的憋闷,所以方才奏完一曲后,我便出去走了走。”
沈太后端详她平静温顺的眉目,不再询问。明妤不放心问道:“如今好些了吗?”
夭绍轻声道:“阿姐放心,好多了。”
晚宴经此波折是愈见融洽,直到宴将散时,敬公公从殿角疾步走来,在舜华耳边低语了几句。舜华面色惊喜,忙将话传给沈太后:“文昭殿来了消息,陛下醒了。”
“醒了?”沈太后欣喜之下不无惊疑,“不是说还要再等两日?”
“想来是憬哥哥医术了得。”夭绍忍不住插嘴,笑容无端地意气飞扬。
<h3>(二)</h3>
皇帝萧祯大病初醒,面容苍白疲倦,脑中也十分昏沉。面对沈太后特地赶来文昭殿的殷切关怀,他却只能是力不从心地敷衍。
“也罢,你先好好休养,过几日母后再与你说朝上的事。”沈太后心疼皇帝病弱,用丝绢擦去他额角的虚汗,又为他拉好锦被,这才望向侍立在龙榻之侧的青衣公子,微笑道:“阿憬,随哀家外殿说话。”
云憬揖手应下。
沈太后坐在外殿御案后,接过夭绍奉上的热茶,对着氤氲茶雾出神半晌,方慢慢启唇道:“阿憬,这几日是劳累你了。此番治愈陛下等同救驾大功,让哀家仔细想想,封你什么官职好。”
云憬神色一惊,忙上前两步,深深一揖。
“这是做什么?”沈太后不明白。
夭绍道:“憬哥哥不愿做官。”她径自取来纸笔,捧到云憬面前。云憬看她一眼,提起笔,夭绍将雪白的帛书在掌心一展,笑着说:“你就在我掌心写字。”
待云憬飞速写罢,她将卷帛呈给沈太后:“这是憬哥哥的请辞书。”
沈太后瞪着她,气得笑出声:“就你善解人意!”看过云憬笔下的委婉陈情,沈太后放下卷帛,和颜悦色道,“其实能不能说话倒也并非什么顾忌,不过你既不愿入朝,云氏又素有祖训,哀家确实勉强不得。说句实话,除了官爵外,哀家还真想不到赏你什么。云氏富可敌国,珠宝华缎你定然是不放在眼中的。”
云憬笑着摇头,夭绍从旁说:“憬哥哥的意思是为陛下诊治乃子民本分,不求任何赏赐。”
“你们倒心有灵犀。”沈太后静静饮茶,不动声色打量阶下这对神仙般的璧人,忽而一笑,“阿憬,哀家看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就赏你一段称心的姻缘如何?”
云憬与夭绍皆是一愣,沈太后接着道:“江都老王爷的孙女阿络今年十八,江左殊颜,慧心兰质,哀家以为与你倒是般配。”
云憬眸色静谧,竟只是微微笑了笑,似乎并不推辞。
“不行。”坚决的声音平稳而出,却是夭绍。
“为什么不行?”心中一直担忧的事仿佛正在露出峥嵘头角,沈太后又惊又怕,耐性全无,冷笑着将茶盏掷在御案上,斥道,“你如今是愈来愈放肆了!哀家问阿憬,可曾要你答话?”
夭绍跪地道:“婆婆请恕夭绍放肆。据我所知,络姐姐有自己两情相悦的陆家公子,婆婆非要赐憬哥哥这段亲事,不是毁了络姐姐原来的美满姻缘吗?憬哥哥想必也会不忍心做这个恶人,对不对?”她抬头看着云憬。
云憬颔首,唇边一抹笑意透出几许往日的温暖。
沈太后望着他们相视而笑的默契,只觉那峥嵘的头角已然狰狞毕露,心中一颤,不自觉地一个寒噤。
赐婚之事说到此处自然不可再续,沈太后又勉励了云憬几句,才命夭绍与她同回承庆宫。夭绍本想着今夜回谢府,但方才已是那样的顶撞,此刻再拂沈太后的意却是不通情理了,于是乖巧地上前搀扶沈太后登上凤辇,在宫人的环卫下缓缓而去。
目送凤辇离开文昭殿后,云憬兀自站在殿外廊下不动。伺候皇帝身侧的总管内侍许远这时自殿内闪出,于云憬身侧轻声道:“陛下请公子入殿,继续方才未及道完的事,若公子不累,陛下今夜想通宵畅谈。”
出乎沈太后和所有人的意料,皇帝萧祯此番大病醒来竟并未休养太久。仿佛是一夜就恢复了元气,翌日一早,萧祯让许远自承庆宫取来朝臣们的奏折,待过了午后,又命湘东王萧璋、丞相沈峥、豫州刺史萧子瑜见驾文昭殿,商议朝事。
“荆南蜀夷已为祸多年,如今殷桓为朝廷除去大患,自是好事。”厚实的明黄狐裘下,萧祯的面容还是苍白得吓人。提起蜀南之战,大胜之后的欢喜在那双病后犹显得深邃的眼眸里丝毫不见,帝王的薄唇此刻抿成了紧紧的一线,问阶下诸人:“太后已命荆南一战的将军们近日赶回邺都,待他们回来该如何褒奖,你们有主意了没?”
丞相沈峥将要回禀时,还是忍不住看了看站在御案之侧的青衣公子。云憬淡然垂眸,轻步退到殿中阴暗处。
萧祯道:“但说无妨。”
“是,”沈峥这才回道,“臣和谢太傅召诸臣廷议过,除殷桓将军和此战前锋大将萧少卿外,其余的将军俱已按功擢拔,授以高官厚禄。”
“少卿的封赏太后已定下了,赐封郡王。”萧祯道,“至于殷桓,朝臣们都有些什么看法?”
沈峥道:“诸臣认为,以殷桓二十年来累积的战功,朝廷可授其大司马之位。”
“过尊!不可。”萧祯竟是想也未想,直接驳道,“赐其开府,加封侯爵。”话语一顿,他又缓了口气:“其实,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阶下三人木然于色,都不奇怪皇帝这样的决定。沈峥揖手应下,又自袖间取出两卷帛书,交与许远上呈萧祯,禀道:“陛下,这是尚书省拟定的回予北朝使臣的国书及盟约细则。北朝赵王将在明日朝见,这份细则今晚就得定下。”
萧祯翻阅完,随口问:“谁人拟的?”
“刚上任的散骑常侍赵谐与臣一起拟的。”
“阿恬?”萧祯幽暗的眼神终透出一丝明亮来,拿着文书仔细看了又看,颔首道,“既是你和阿恬拟的,错不了什么。就此定下吧。”
“是,那臣先下去抄写正式的国书和盟约。”
“去吧,不必再回来了。”
等沈峥退出,殿中诸人除云憬和许远外,只剩下了萧氏三兄弟。萧祯看了眼许远道:“殿外守着。”
许远趋步后退,清风般出殿,阖上殿门。
“大哥,子瑜,自从你们离都各自镇守一方后,我们是好久没再聚一起了。”萧祯感慨道。
“可不是?”萧子瑜笑起来,意有所指地瞥着萧璋,“总是大哥比较清高孤僻一些,不愿与我这等莽夫处在一块。”
萧璋不理会他话里的讽刺,只对萧祯道:“陛下刚醒就如此劳累,要不要先休憩片刻?”
“休憩?”萧祯冷笑,“朕再休憩下去此江山便要改他家之姓了!”
萧璋与萧子瑜俱在他寒厉的话语下一惊,撩袍便要诚惶诚恐地跪下。
“别跟朕来这一套!”萧祯从龙榻上振袖起身,阶下二人顿时动作一僵。萧祯疾步在殿中徘徊,想要说什么,却又一时找不出清楚的头绪,走得怒而急,以至气息不稳,靠着帷帐间的盘龙金柱一阵剧烈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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