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2/2)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真的?”延说,“当然不是那条鱼告诉你的。”
“那条鱼当时当地就死了!我还没出生,它怎么可能告诉我?再说了,我也不懂俄语。”
“好吧,南瓜,”我说,“所以你认为会长的鱼也是会说话的?”
“我可没这么说。但它看起来很像那条说话的鱼。我就算饿死也不会吃它的。”
“如果你还没有出生,”会长说,“连你妈妈都还没有出生,你怎么知道那条鱼长得什么模样?”
“您知道首相的长相,对吧?”她说,“但是您见过他吗?也许您见过。我换个更好的例子。您知道天皇长得什么样,但您没有那个荣幸见到他!”
“南瓜,会长有过那个荣幸。”延说。
“您知道我的意思。人人都知道天皇的相貌。这就是我想说的。”
“天皇有照片可看,”延说,“但你没有那条鱼的照片。”
“那条鱼在我老家很出名。我妈妈向我描述过它,现在我告诉您,它就像桌上那东西!”
“南瓜,感谢老天有你这种人,”会长说,“你让我们都成了十足的傻瓜。”
“好啦,我的故事完了,我就不说另一个了。如果你们谁想玩‘大骗子’,就让另外一个人开头吧。”
“我来说,”豆叶说,“我的第一个故事是这样的。我六岁那年,一天早晨到我们艺馆的井边去汲水,听到一个男人清嗓子和咳嗽的声音,像是从井里发出来的。我叫醒女主人,她也出来听个究竟。我们举着个灯笼往井里照,连个人影都没有,但那个声音一直不断,直到太阳出来才消失。后来我们再也没有听到过。”
“另一个故事是真的,”延说,“我不用听就知道。”
“您两个都得听一听,”豆叶继续说,“这是第二个故事。有一次,我和几个艺伎去大阪秋田正一家陪宴。”秋田是个知名商人,战前发了财。“我们唱歌喝酒过了几个小时,秋田先生倒在垫子上睡着了,一个艺伎偷偷溜进隔壁房间,打开一个大箱子,里面全是春宫图。还有色情版画,有的出自广重之手。”
“广重从来不画色情版画。”南瓜说。
“南瓜,他确实画过,”会长说道,“我见过几幅。”
“还有,”豆叶接着说,“他收藏了各种各样欧洲肥胖男女的画,还有几盘电影胶卷。”
“我了解秋田正一,”会长说,“他不会收藏春宫图。另一个故事是真的。”
“这么说,会长,”南瓜说,“您相信那个井里有男人声音的故事。”
“我不必相信,只要豆叶认为它是真的就好了。”
南瓜和会长选井里男声,大臣和延选春宫图。至于我么,我以前就听过这两个故事,知道井里男声那个是真的。大臣毫无怨言地喝了罚酒,但延抱怨了好一阵子,于是我们让他接着说故事。
“我不玩这个游戏。”他说。
“您要么玩这个游戏,要么每一轮都得喝一杯罚酒。”豆叶对他说。
“那好吧,既然要两个故事,我就说两个。”他说,“第一个是这样的。我有一条小白狗,名叫九保。一天我回家发现久保的毛全变成了蓝色。”
“我相信这个,”南瓜说,“它可能被什么鬼怪绑架了。”
延似乎不相信南瓜这话是一本正经说出来的。“第二天又发生了,”他迟疑地接着说,“不过这次久保的毛成了红色。”
“肯定是鬼怪,”南瓜说,“鬼怪喜欢红色。这是血的颜色。”
延一听,看样子简直要发火。“这是第二个故事。上周我上班很早,秘书还没有来。好了,哪个是真的?”
我们当然都选那个秘书的,可是南瓜却不,于是被罚喝一杯清酒。我说的一杯不是指茶杯,而是啤酒杯。大臣给她斟酒,一滴一滴地加满,差点就要从杯口溢出来了。南瓜不得不小小地啜了一口,才能把杯子举起来。我担心地看着她,她的酒量很小。
“我不相信狗的故事不是真的,”她喝完后说。我想她的声音已经有点含糊了。“您怎么能编出这种东西来?”
“我怎么编出来的?我倒要问,你怎么会相信的?狗不会变成蓝色或者红色,世上也没有鬼怪。”
接下来轮到我了。“这是我的第一个故事。几年前的一天晚上,歌舞伎演员阳五郎喝得烂醉,跟我说他觉得我很美。”
“这不是真的。”南瓜说,“我了解阳五郎。”
“我相信你了解。但他说我美貌。从那晚起,他时不时给我寄信,每封信的一角都粘了一根小小的黑色卷毛。”
会长大笑起来,但延却坐直了身子,忿形于色,说:“说真的,这些歌舞伎演员真是讨厌!”
“我没听明白。你说的黑色卷毛是什么意思?”南瓜说,但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立马得出了答案。
大家都不作声,等我讲第二个故事。游戏刚开始时,我还没想要说这个,我有点紧张,不知该不该这么说。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开始说道,“一天心情非常不好,就走到白川溪边哭了起来……”
故事一开头,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越过了桌子,握住会长的手。在我看来,屋子里其他人都听不出我的话中有何异样,只有会长才会明白这个秘密。至少,我希望他明白。我觉得仿佛在和他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亲密交谈,说着说着,身上便暖和起来。我正要讲下去,又抬头看了会长一眼,希望他正愕然看着我。可是,他好像一点也没有上心。突然我一阵空虚,就像一个姑娘想在人群中摆首弄姿,却不料街上空无一人。
我知道屋里的人都等得不耐烦了,豆叶说:“嗯?下面呢?”南瓜也嘟囔了句什么,但我没听清楚。
“我另外讲个故事,”我说,“你们还记得艺伎冈尾智吗?她在战时出事故死了。许多年前,有一天她和我说起,她常常害怕会有一个很重的木头箱子掉到她头上把她砸死。而她就是这么死的。一个装满铁制零件的板条箱从架子上掉下来。”
我一直心神恍惚,这时才发现我的两个故事都是半真半假。这我倒是无所谓,因为大多数人玩这个游戏时都在骗人。我等着会长选,结果他猜阳五郎和卷毛那个故事是真的,我就宣布他猜对了。南瓜和大臣只好喝罚酒。
接下来轮到会长了。
“我不擅长玩这类游戏,”他说,“不像你们艺伎,说起谎来不眨眼。”
“会长!”豆叶说,当然她无非开开玩笑。
“我担心南瓜,就讲简单点吧。如果她再喝一杯,我想她就要不行了。”
南瓜确实连眼神都不济了。我觉得她压根没有听见会长说话,直到他叫了她名字。
“南瓜,听好了。这是第一个故事。今天晚上我参加了一力亭茶屋的聚会。这是第二个,几天前,一条鱼走进我的办公室——唔,这个不算,你可能会相信鱼走路。这个怎么样。几天前,我打开桌子抽屉,一个穿军装的小人跳了出来,又唱又跳。好了,哪个是真的?”
“您不是想让我相信一个人从您抽屉里跳出来吧?”南瓜说。
“挑一个吧。哪个是真的?”
“另外一个,我都记不得是什么了。”
“会长,您得为此喝罚酒。”豆叶说。
南瓜一听到“罚酒”,就定是以为自己又猜错了,因为接着我们看到她喝下去半杯酒,然后情形就不太妙了。会长是第一个注意到的,立刻从她手里把杯子夺下。
“南瓜,你不是排水管。”会长说。她茫然盯着他,他问她是否听见他说的话。
“她可能听见了,”延说,“但肯定看不见你。”
“走吧,南瓜,”会长说,“我陪你回家。如果有必要的话,拖你回家。”
豆叶说要帮忙,于是这两人把南瓜扶出去了,留延与大臣和我坐在桌边。
“呵,大臣,”延终于说,“你觉得今天晚上怎么样?”
我看大臣喝得和南瓜一般醉了,但他喃喃说今晚非常快活。“很尽兴,真的,”他又说,点了好几下头。说罢,他又举杯让我给他斟酒,但延一把抢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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