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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四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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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下子变得多么漂亮。”弗朗索瓦丝转过身对着格扎维埃尔说道。

格扎维埃尔没有回答。当她如痴如醉地凝视时,她旁若无人。她双颊微红,感情不自觉地流露于面部,目光随着舞蹈家的动作移动,心醉神迷,神情呆傻。弗朗索瓦丝喝尽了杯中的酒。她深知人们永远不可能与格扎维埃尔融为一体去采取同一个行动或分享同一种感情。刚才格扎维埃尔对她做出了亲热的表示,她感到十分温暖;现在对格扎维埃尔来说,她却又不复存在了,这令她难以接受。弗朗索瓦丝又把目光转向舞蹈家。她此刻正在向一个想象中的情人微笑,她挑逗他、拒绝他,终于投入他的怀抱。然后,她变成一个女巫,做着种种包含危险秘密的动作。此后,她模仿一位快乐的农妇在一个乡村节日中转圈跳舞,双目圆睁,面露狂喜之色。她的舞蹈唤起的青春活力和无忧无虑的欢乐像怒放的鲜花在这日趋衰老的躯体内滋生成长,并具有一种动人心弦的纯洁魅力。弗朗索瓦丝情不自禁地又向格扎维埃尔看了一眼,她吓得惊跳起来:格扎维埃尔不再看跳舞,她早已低下了头,右手拿着一支抽了一半的烟,正慢慢地把烟移向左手。弗朗索瓦丝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格扎维埃尔把正燃烧的红烟头按在皮肤上,一个痛苦的微笑使嘴唇翘起,这是隐秘而孤独的笑,像狂人的笑,像享受快乐的女子淫荡而痛苦的笑,它包含着某种恐怖的东西,几乎使人不堪入目。

舞蹈家演完了节目,正在掌声中向众人致意。波勒也已经转过头,默默无言地圆睁着惊讶的大眼睛。皮埃尔早已注意到格扎维埃尔的鬼把戏,既然谁都认为不说话为好,弗朗索瓦丝也克制住自己,然而所发生的事是不可容忍的。格扎维埃尔卖弄风情地、矫揉造作地撅起了圆圆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吹拂覆盖着烧伤处的灰烬。当她吹散了这聚在一起的那一小堆灰烬后,又把燃烧的烟头贴到裸露的伤口上。

弗朗索瓦丝猛地抬起身子,这不仅是她的肉体在反抗,她感到自己更深、更致命地受到了触犯,一直触到她内心深处。在格扎维埃尔怪癖的强笑背后,孕育着某种危险,比她曾想象的任何危险都更加具有决定意义。某件事存在于那里,它自身压抑着,但渴望伸展,它确定无疑地为自己存在着。人们不可能接近它,哪怕从思想上接近它,当思想接触到它的那一刻,自身就分解了。这不是任何可抓住的物体,这是一种连续不断的喷射和连续不断的流逝,这种流逝只有对自身是可识透的,对他人来说则永远不可捉摸。人们只可能在其周围转圈,永远被它排斥在外。

“这太愚蠢了,”她说,“您会一直烧到骨头上的。”

格扎维埃尔抬起头,用惊慌的神色看了看四周。

“不疼。”她说。

波勒抓住她的手腕。

“等一会儿您会疼得要命。”她对她说,“真是孩子气!”

伤口有十生丁硬币那么大,看上去很深。

“我向您发誓我没有任何感觉。”格扎维埃尔说,并抽回了手。她会心而满意地看了看手。“烧伤的感觉是很舒服的。”她说。

舞蹈家走近来,她一手拿着一个托盘,另一手拿着一种西班牙人用来仰饮的双口水罐。

“谁愿意和我干杯?”她问。

皮埃尔把一张纸币放在盘上,波勒拿起长颈瓶,她用西班牙语对女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她把头往后一仰,灵巧地让喷出的红葡萄酒对准她的口,并又动作利索地止住酒往外流。

“该您了。”她对皮埃尔说。

皮埃尔抓住器皿,担忧地看了看,然后把头往后一仰,同时把器皿口放到嘴唇边上。

“不,不是这样。”女人说。

她以其有力的手把长颈瓶移开。皮埃尔让酒流到嘴里,一会儿工夫以后,他做了个重新吸气的动作,酒流了一领带。

“他妈的!”他愤怒地说。

舞蹈家笑了起来,并用西班牙语骂他。他的样子显得十分恼怒,逗得波勒乐不可支,使她严峻的面容变年轻了。弗朗索瓦丝费力地勉强做了个表情。此时她正心惊肉跳,任何东西都不能排解她的恐惧感。这次,她感到自己正处于危险境地,所危及的远远超出了她幸福本身的问题。

“我们还待一会儿,是不是?”皮埃尔问。

“如果您不觉得厌烦。”格扎维埃尔畏畏缩缩地说。

波勒刚走。她那恬静的欢快心情赋予这个晚上以全部魅力。她轮流传授给他们快速狐步舞和探戈舞中最罕见的舞步,她把那位女舞蹈家邀请到他们桌子上,成功地请她为他们演唱美丽动听的民间曲调,所有在场的人又齐声合唱这些曲子。他们喝了很多曼查尼亚葡萄酒,皮埃尔终于眉心舒展,恢复了愉快心情。格扎维埃尔灼伤似乎不痛苦,千变万化、互相矛盾的各种强烈感情交替流露于她的面部。唯有弗朗索瓦丝觉得时光的流逝令人难熬。音乐、歌曲、舞蹈,什么都不能消除令她心惊胆战的恐惧感:从格扎维埃尔烧手那一刻起,她再也不能从脑海中驱走这张扭曲变形、心荡神驰的脸,一想起就使她不寒而栗。她向皮埃尔转过身,她需要恢复同他的接触,但是她与他相距千里之遥,她再也赶不上他。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正在交谈,他们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皮埃尔问,并碰了碰格扎维埃尔的手。

格扎维埃尔向他投过来一个哀求的目光,她满面柔情、情意绵绵。弗朗索瓦丝因为她才与皮埃尔反目,甚至到了不再能向他微笑的地步,格扎维埃尔却早已悄悄地同他和解,似乎就要倒入他怀抱中。

“为什么?”皮埃尔重又问道。他端详了一下灼伤的手。

“我可以打赌说这是一个神圣的伤疤。”他说。

格扎维埃尔微笑着,脸上露出不予以辩解的表情。

“一个赎罪的伤疤。”他接着说。

“是的。”格扎维埃尔说,“我对这朵玫瑰花那样多愁善感太可鄙了。我为此感到羞耻!”

“您是要埋葬掉您对昨晚的回忆?”皮埃尔问,口气是友好的,但很紧张。

格扎维埃尔钦佩地睁圆了眼睛。

“您怎么知道的?”她问。看来她被这种神通广大所折服。

“这朵凋谢的玫瑰花,很容易让人猜到。”皮埃尔说。

“我这种举动很可笑,是一种做作的举动。”格扎维埃尔说,“可这是您把我挑起来的。”她卖弄风情地说。

她的微笑像亲吻一样热烈。弗朗索瓦丝不安地想,她为什么在这里看着这对相爱的恋人,她的位置不在这里。但她的位置在哪里?肯定哪儿都没有她的立足之地。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被排斥在世界之外了。

“我!”皮埃尔说。

“您刚才一副冷嘲热讽的样子,恶狠狠地斜眼看我。”格扎维埃尔温柔地说。

“对,我刚才让人讨厌。”皮埃尔说,“我很抱歉。但那是因为我感到您关心的是其他的事,而不关心我们。”

“您大概有触角。”格扎维埃尔说,“我还没有张开嘴,您已经发出嘘嘘的声音。”她摇了摇头:“只是您的触角很坏。”

“我立即就猜出热尔贝把您迷住了。”皮埃尔出其不意地说。

“迷住?”格扎维埃尔说,她皱起了眉头,“他究竟对您说了些什么,这个小伙子?”

皮埃尔这样说并非故意,他不会干卑鄙勾当,但是他的话含沙射影地表示出对热尔贝的不满。

“他什么也没说,”皮埃尔说,“但是他对昨晚的事欣喜若狂,您竟然劳神去取悦于人,这是罕见的。”

“我本来就该猜到这一点。”格扎维埃尔怒气冲冲地说,“一旦我对某个人稍微有点礼貌,他就立刻想入非非!上帝知道在他那贫乏的小脑瓜里他捏造了些什么!”

“然后您一整天闭门不出,”皮埃尔说,“是为了更好地回味这一夜的浪漫情节。”

“这是些昙花一现的浪漫情节。”她不高兴地说。

“这是您此时此刻的感觉。”皮埃尔说。

“当然不是,我当时立即就意识到了。”格扎维埃尔不耐烦地说。她正视着皮埃尔。“我曾希望这一夜对我来说是极端美好的,”她说,“您懂吗?”

片刻的沉默。人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二十四小时内热尔贝究竟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现在已经把他忘了。确定无疑的是,此刻她真心诚意地否认了他。

“这是对我们的报复。”皮埃尔说。

“是的。”格扎维埃尔低声说。

“但是我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和热尔贝一起吃晚饭了,我们应该见一见他。”皮埃尔用辩解的口吻说。

“我很清楚,”格扎维埃尔说,“但是你们任凭所有这帮人折磨你们,这总是让我不高兴。”

“您这个小家伙太独。”

“我本性难移。”格扎维埃尔沮丧地说。

“用不着试着去改。”皮埃尔温柔地说,“您的排他性不是褊狭的嫉妒心理,这同您的不妥协和强烈的感情是协调的。如果您改掉它,您就不再是您了。”

“啊!如果世界上只有我们三个人该多好!”格扎维埃尔说,她目光炽热、炯炯有神。“只有我们三个!”

弗朗索瓦丝强作欢笑。她时常因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串通一气而痛苦,但今晚,她从中发现了他们对她的判决。嫉妒、怨恨,这些她一向拒绝的感情,他俩谈论时竟将其作为必须恭恭敬敬、小心谨慎地加以对待的美好东西,这些感情虽然碍事,但极为珍贵。她本来也能在自身中找到这些令人担忧的财富,为什么她不喜欢它们,而更喜欢被格扎维埃尔大胆踢开的那些空泛的陈规陋习呢?多少次,她心怀嫉妒,她想怀恨皮埃尔,她想损害格扎维埃尔,但是在保住自身纯洁的徒劳借口下,也使内心变成了真空。格扎维埃尔冷静而勇敢地肯定自己全部的选择,她得到的报酬是在地球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皮埃尔激情满怀地倾向于她。弗朗索瓦丝不敢表现自我,在痛不欲生中她懂得,这种虚伪的懦弱导致她成为虚无。

她抬起眼睛,格扎维埃尔正在说话。

“我喜欢您疲倦的神态。”她说,“您变得很苍白。”她突然对着皮埃尔的脸微笑了一下。“您现在像您的幽灵。您处在幽灵状态时很漂亮。”

弗朗索瓦丝打量了一下皮埃尔,他确实很苍白,他那疲惫不堪的面容此刻显示出的神经质虚弱往往把她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是她这时与他隔阂太深,以至不为其所动。只是通过格扎维埃尔的笑容,她才推测到这张脸浪漫的魅力。

“但是您明知我不再想当幽灵。”皮埃尔说。

“啊!可幽灵不是尸体。”格扎维埃尔说,“这是个活生生的生命。只是他的身躯来自于尸体的灵魂,他没有多余的肉,他不饿、不渴、不困。”她的目光停在皮埃尔的额头上和他那双修长、坚硬和灵巧的手上,弗朗索瓦丝常常爱恋地抚摸这双手,但是她从来没想看过。“再说,我认为富有诗意之处,在于他固定在地面上:不管他在哪儿,他同时又在其他地方。”

“我哪儿都不在,只在这里。”皮埃尔说。

他向格扎维埃尔温柔地微笑着。弗朗索瓦丝还记得她常常接受这样的微笑,心中是多么甜蜜,但是她不再可能指望得到它们。

“是的,”格扎维埃尔说,“但我不知道怎么说:您在这里是因为您愿意。您现在不是城府很深的样子。”

“我是不是经常显得城府很深?”

格扎维埃尔犹豫了:

“有时候。”她妩媚地笑笑,“当您同某些严肃的先生们谈话时,您几乎也像他们一样严肃。”

“我想起来了,当您认识我的时候,您很自然地把我当作一个讨厌的重要人物!”

“您变了。”格扎维埃尔说。

她以占有者那种幸福、自豪的眼光凝视他。她认为是她改变了他。是事实吗?这不再由弗朗索瓦丝来判断。今夜,对她这颗淡漠干枯的心来说,最宝贵的财富也将无关紧要,因为必须对格扎维埃尔眼神中以全新的光泽闪烁着的阴暗热情寄予信任。

“你的样子显得非常疲劳。”皮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哆嗦了一下,他是在对她说话,看上去他很担忧。她试图控制自己的声音。

“我觉得我喝得太多了。”她说。

话语哽在嗓子里了。皮埃尔伤心地看着她。

“你觉得我整个晚上讨厌之极。”他内疚地说。

他出于本能地把手放在她手上,她成功地对他笑了笑。她被他的关切打动了,但是即使他在她心中重新唤起的这种温情也不能把她从孤独的焦虑中解脱出来。

“你刚才有点儿讨厌。”她抓住他的手说。

“原谅我,”皮埃尔说,“我控制不了自己。”他因伤了她的心而深深不安,因此,如果问题涉及的仅仅是他们的爱情,弗朗索瓦丝就会恢复平静了。“这次出来玩儿我扫了你的兴,”他说,“你原来是兴高采烈的。”

“没扫什么兴,”弗朗索瓦丝说,她做了番努力,更加快活地补充道,“下面我们还有时间,在这里待着很有趣,”她转身朝着格扎维埃尔,“是不是?波勒没有瞎说,这是个好地方。”

格扎维埃尔很古怪地笑了笑。

“您不认为我们像美国旅游者那样正参观‘巴黎之夜’?我们坐在那里旁观,为了不弄脏自己的手,我们观看,但什么都不沾手……”

皮埃尔的脸阴沉了下来。

“什么!您希望我们用手指敲响板,嘴里喊着:‘好极了!’”他说。

格扎维埃尔耸了耸肩。

“您想做什么?”皮埃尔问。

“我什么也不想。”格扎维埃尔冷冷地回答,“我说的是现象。”

又开始了:仇恨螺旋状、浓雾般再次从格扎维埃尔胸中冒出,像酸性物质一样具有腐蚀性,想抵御这种令人痛心的破坏是无益的,只有承受和等待。但是弗朗索瓦丝感到力不从心。皮埃尔不那样逆来顺受,他不怕格扎维埃尔。

“您为什么突然对我们恨起来了?”他生硬地问。

格扎维埃尔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啊!不,您不会从头再来一遍吧。”她脸颊通红,嘴巴抽紧,气愤到了极点。“我不把时间花在恨你们上面,我在听音乐。”

“您在恨我们。”皮埃尔重复了一遍。

“绝对没有。”格扎维埃尔说。她吸了口气:“您乐于从外部观察事物,好像这是一些剧场布景,我对此感到惊奇,这不是第一次了。”她碰了碰自己的胸脯:“我,”她激动地笑着说,“我是有血有肉的,您懂吗?”

皮埃尔伤心地看了弗朗索瓦丝一眼,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似乎在勉强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发生什么事了?”他口气稍为和解地问。

“什么事也没发生。”格扎维埃尔说。

“您觉得我们是一对夫妇。”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盯视着他。

“正是。”她傲慢地说。

弗朗索瓦丝气得咬牙切齿,胸中猛然产生要对格扎维埃尔拳打脚踢的粗暴想法。她长时间耐心听着她同皮埃尔的单独交谈,格扎维埃尔却拒绝给予她与他稍稍交换一下友好表示的权利!这太过分了,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她再也不能容忍了。

“您太不公正了。”皮埃尔愤怒地说,“假如说弗朗索瓦丝不高兴,那是由于我对您的态度。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夫妇关系。”

格扎维埃尔向前欠了欠身,没有回答。邻桌上有位年轻妇女刚站起来,开始用沙哑的嗓子朗诵一首西班牙诗歌。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目光全集中到她身上。即使人们不懂字词的含义,也被这富于感情的音调和流露出悲怆激情的面容所打动。诗歌谈的是仇恨和死亡,也许还有希冀。通过其中的惊呼和呻吟,所有心灵都骤然切身感受到了苦难深重的西班牙。街上的吉他、歌声、鲜艳的披巾和甘松茅花荡然无存,被战火和鲜血取而代之。舞厅倒塌,盛满酒的羊皮袋被炸弹穿破,在温馨的夜晚,恐怖和饥饿的幽灵正游来游去。弗拉明戈歌声以及葡萄酒的醇香令人飘飘然,但这只是对消逝的过去的悲痛追忆。弗朗索瓦丝的目光注视着这张红红的、富有悲剧效果的嘴,她一度沉浸在粗犷的语句所唤起的凄凉景象中。她愿她的身心都消逝在神秘音响下颤动着的召唤和遗恨中。她转过头,她能够不再考虑自己,但却忘不了格扎维埃尔在她身边。格扎维埃尔没有再看着那个女人,而是凝望着空间,一支烟在她手指间点燃着,烟头的火即将烧着她的肉,她似乎尚未发觉,看来她陷入了如痴如狂的精神恍惚之中。弗朗索瓦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全身是汗。空气令人窒息,内心的思绪犹如烈火在熊熊燃烧。敌对的现实通过刚才那一阵狂笑暴露了出来,并且正变得越来越临近,揭露真相令人心胆俱裂,但想要回避已无计可施了。弗朗索瓦丝曾一天又一天,一分钟又一分钟地逃避了危险,但是一切都完了,她终于遇到了自幼年时代起以朦朦胧胧的形式预感到的那种不可逾越的障碍:通过格扎维埃尔古怪的乐趣,通过她的仇恨和嫉妒,可耻的事正孕育着要爆发,它和死亡同样恐怖,同样不可逆转。某个事物存在于弗朗索瓦丝面前,但却不需要她,它如最后判决那样无可挽回:一个陌生的意识矗立着,它自由、绝对、不可制服。像死亡一样,这是一种全面的否定,一种永恒的乌有,然而存在着一个惊人的矛盾:这种虚无的深渊对其自身来说可能具有现实性,可能为了自身而充实地存在着,整个宇宙淹没于它之中。永远被剥夺了世界的弗朗索瓦丝自身分解在这虚空之中,任何语言、任何形象都不能包容这无边无际的虚空。

“注意。”皮埃尔说。

他凑向格扎维埃尔,把红烟头挪开她的手指,她像噩梦初醒似的盯视皮埃尔,然后看了看弗朗索瓦丝。她蓦地抓住他们每人一只手,她的手心滚烫。一接触到捏紧她手的发热手指,弗朗索瓦丝颤抖了一下,她本想抽回她的手,并扭过头同皮埃尔说话,但她已动弹不得。她被束缚在格扎维埃尔身上,惊愕地观察着这个让人触摸的身体和这张可看得见的漂亮脸蛋,在这张脸蛋背后掩盖着丑恶的现实。长期以来,格扎维埃尔仅仅是弗朗索瓦丝生活的一个片段,她突然变成主宰一切的唯一现实,弗朗索瓦丝则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形象。

“为什么宁可是她而不是我?”弗朗索瓦丝激动地想。只有一句话要说,只要说“是我”就行。但是必须相信这句话,必须善于下决心。几个星期以来,弗朗索瓦丝想把格扎维埃尔的仇恨、温情和思想化为无害的烟雾,却无计可施,她任凭它们腐蚀自己,她把自己变成了猎物。她心甘情愿地在反抗和叛逆中尽力摧毁自己,她像一个无动于衷的见证人目睹自己的历史,却永远不敢肯定自己;而格扎维埃尔却彻头彻尾地显示出对自我的活生生的肯定。她以一种十分有把握的威力使自己存在着,以至被慑服的弗朗索瓦丝不由自主地爱她甚于爱自己,而终于自我消亡。她开始用格扎维埃尔的眼光来观察环境、观察人、观察皮埃尔的微笑,她到了只通过格扎维埃尔带给她的感情来认识自己的境地。现在她试图同她合在一起,但在不现实的努力中,她的成果仅仅是自我消亡。

吉他继续演奏着单调的乐曲,空气炽热,好像刮过来一阵西罗科风。格扎维埃尔的手没有放开它们的猎物,僵化的脸毫无表情。皮埃尔也纹丝不动。人们以为同一种魔力把三个人都变成了大理石。弗朗索瓦丝脑海中出现一些形象:一件旧上衣、一块被遗弃的林中空地、北极酒吧一角,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正远离她在那里神秘地相对交谈。以往她已曾像今夜一样感到她的生命在分解,以利于一些无法认识的生命的诞生,但她还从未在如此完美的清醒状态中完成她自身的消亡。至少她已一无所存,但还有一团朦朦胧胧的磷火残存于事物表面,它是成千上万虚幻鬼火中的一个。使她全身僵直的紧张心情顿时消失,她静静地抽噎起来。

魔法解除了。格扎维埃尔抽回了手。皮埃尔说话了。

“现在我们走怎么样?”他说。

弗朗索瓦丝站起来,她头脑中一下子一片空白,身体开始顺从地动起来。她拿起斗篷放在胳臂上,穿过大厅。外面的冷空气吹干了她的泪水,但她内心的颤抖没有停止。皮埃尔碰了碰她的肩膀。

“你不舒服。”他不安地说。

弗朗索瓦丝蹙了蹙眉以示抱歉。

“我肯定喝得太多了。”她说。

格扎维埃尔跨了几步走到他们前面,直挺挺的像个木头人。

“那位也是,她使劲喝了很多。”皮埃尔说,“我们把她送回去,然后我们好安静地聊一聊。”

“对。”弗朗索瓦丝说。

夜晚的凉爽和皮埃尔的亲热给了她一些安慰。他们追上了格扎维埃尔,每人挽起她一个胳臂。

“我想走一走对我们有好处。”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没有回答。苍白的脸上,嘴唇肌肉收缩,僵硬地噘着。他们默默地顺街而下,此时晨曦微露。格扎维埃尔突然停下。

“我们在哪里?”她问。

“在特里尼特教堂。”皮埃尔说。

“啊!”格扎维埃尔说,“我觉得我有点醉了。”

“我也这样想。”皮埃尔快乐地说,“您现在怎么样?”

“我不知道,”格扎维埃尔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痛苦地皱了皱眉头。“我恍惚看见一个说西班牙语的漂亮女人,然后就是一片漆黑。”

“您看了她一会儿,”皮埃尔说,“您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不得不从您手指中把烟头拿掉,因为您让烟头烧着您都没有任何感觉。后来,您似乎苏醒过来了,您抓住了我们俩的手。”

“啊!是的。”格扎维埃尔说着就发起抖来,“我当时在地狱的深渊,我以为永远也出不来了。”

“您长时间地待在那里,好像您已经变成了雕像,”皮埃尔说,“接着,弗朗索瓦丝哭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格扎维埃尔说,并茫然地笑了笑。她眼睑下垂,心不在焉地说:“她哭了以后,我高兴极了,因为这正是我想做的事。”

弗朗索瓦丝惊恐地对这张温柔、无情的脸看了一秒钟,她从未看到过自己的任何喜和忧曾在这张脸上反映出来。整个晚上,格扎维埃尔没有一刻关心过她的悲愁,看到她落泪,她感到的仅仅是高兴。弗朗索瓦丝从格扎维埃尔胳臂中挣脱出来,拔腿向前奔跑,好像一阵龙卷风把她卷走了。她因愤慨而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她的焦虑、她的哭泣、这一晚受的折磨都是属于她自己的,她不允许格扎维埃尔把它们从她那里窃走,她要逃到天涯尽头来躲避格扎维埃尔贪婪的触手,它们想把她活活地吞噬。她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一只有力的手把她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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