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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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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房间是如此闷热,我是如此疲惫不堪,我仰头睡了过去。当我醒来时,已是下午五点,骰子收了起来,易布斯先生也已回来了。萨克斯比太太在喂婴儿,丹蒂在做晚饭,熏肉、卷心菜、土豆和面包碎。他们给我盛了一盘。我吃了,一边吃一边沮丧地挑拣,就像早餐时挑出鱼里的刺,我挑出熏肉里的肥肉,面包里的渣滓。然后他们拿出了酒杯。“喝点啥不,李小姐?”萨克斯比太太说,“是要黑啤,还是雪莉酒?”

“还是琴酒?”理查德说,眼神里带着戏弄。

我要了琴酒。酒的味道有点苦,但是银匙在玻璃杯里搅动的轻响,给我带来了一些模糊的,难以言说的安慰。

那天就那样过去了。接下来的那些天,也那样过去了。我早早上床——每次都是萨克斯比太太为我脱衣,她拿走我的衣裙和内衣,把它们锁起来,然后把我也锁起来。我睡眠不好,每天早晨醒来,总是觉得头晕,脑子是清醒的,心里却有些害怕。我坐在那把小小的金色藤椅里,逐一回想着这个地方的细节,想着我的逃生路线。因为,我必须逃离。我一定要逃离。我一定要逃离这里,去找苏。带走她的那两个男人叫什么名字?我记不起了。他们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会找出来的。但首先,我要回到布莱尔,求我舅舅给钱——他应该仍旧相信他是我舅舅吧——若是他不给我钱,我就去求那些仆人!我去求斯泰尔斯太太!再不然,我就去偷!我从书房里偷书出来,偷最罕见的珍本,然后卖了它——!

不,我不会那么做——即使是现在,一想到回布莱尔,就已令我不寒而栗。然后我想起,我在伦敦还是有朋友的。我认识哈斯先生和霍陲先生。哈斯先生——那位喜欢看着我走上楼梯的哈斯先生,我应该去找他吗?我能把自己交托给他吗?我想我可以,我已经孤注一掷了……但是,霍陲先生更仁慈些,他曾邀请过我去他家,去他在霍利威尔街上的书店。我想,他会帮我的。我肯定他会帮我的。霍利威尔街不会太远吧,会吗?我不得而知。这里也没有地图。但我会找到的。然后霍陲先生会帮我。霍陲先生会帮我找到苏……

我脑中转着这些念头时,伦敦在我身边慢慢破晓,易布斯先生煎着熏鲱鱼,他妹妹发出号叫,理查德在床上咳嗽,萨克斯比太太在翻身、打鼾、喘息。

假如他们没有把我看得这么紧!每当他们在我身后锁上门,我都想,总有一天,他们会忘记锁门。我就可以逃跑。他们守着我,总有守累的时候——可是,他们没有。我抱怨这混浊闭塞的空气,我抱怨室内不断升高的热度,我频繁地要求去厕所。因为厕所在昏暗多尘的走廊尽头,在房子的后面,可见天光。我知道,如果找对时机,我可以从那里逃走。但机会一直未出现,每一次都有丹蒂陪我去,并且她站在外面等我出来。有一次我试图逃跑,她轻而易举就把我抓住了。因为差点让我跑了这事,萨克斯比太太打了她。

理查德把我带到楼上,打了我。

“不好意思,”他打我时说,“但是你要知道,我们为了这事费了多少心!我们要你做的只不过是等,等律师来。你不是跟我说过,你善于等待吗,那为什么不肯为我们等?”

他打的那一下,给我留下了瘀青。每一天,我看见瘀青渐渐褪色,我想,在它完全褪掉之前,我一定要逃离!

我思考着这事,过了很多沉默的时辰。我坐在厨房,坐在灯光之外的阴影里——也许这样他们就会把我忘记了,我想。有时他们仿佛真的把我忘了,房子里的喧嚣一如既往,丹蒂和约翰又亲吻,又争吵,婴儿们哭闹,男人们玩牌玩骰子。有时有外人造访,多数时候是男人或少年,或者,极少数情况下也有女人或姑娘——她们带了赃物来卖给易布斯先生,他再转手卖出。她们可能在一天的任何时候出现,带来的东西令人吃惊——大件、俗艳,在我眼中,都是些劣质物品:帽子,手绢,廉价首饰,蕾丝花边之类,有一次还有一束用带子系着的黄色头发,这些东西像溪流一般,源源不断地流入。它们不像来到布莱尔的书,那些书仿佛沉入混沌寂静的海底,从此安顿下来。它们也不像书里描述的物品,那些有功能有作用的东西——椅子,枕头,床,帘幕,绳子,棍棒……

此处无书,只有混乱不堪的生活,此处所有东西,只有一个作用,赚钱。

而最能赚钱的那一样东西,就是我。

“不冷吧,亲爱的?”萨克斯比太太会说,“不饿吧?哟,你的额头怎么这么热!没发烧吧?我们可不能让你病了。”我没理她。这种话我已经听够。我任她把毯子披在我身上,我任她搓揉我的手,我的脸,“你不高兴?”她说,“瞧瞧你这嘴,笑起来多好看呀!你不肯笑?连——”她吞了一口口水,“连为我笑一下都不肯?乖孩子,你看一眼这日历牌。”日历牌上的日子,被她用黑色的小叉一天天划掉,“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了,还差两个月,就到时候了!这算不上太久,是吧!”

她说着这话,几乎在用讨好我的语气。我只是盯着她的脸——仿佛在说,与她共处,哪怕一天,一小时,一秒钟,我都嫌长。

“这又是怎么啦!”她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又松开,拍拍我,“你还是没习惯这儿,是吧,宝贝?”她说,“没关系。我们给你弄点什么,才能让你高兴点呢?哎,给你搞一束花怎么样?要不来一个蝴蝶结,衬你这漂亮头发?百宝盒?会唱歌的小鸟?我给你弄个鸟笼。”也许因为我动了一下身子,“啊哈!约翰在哪儿?约翰,这有一先令——是假的,出手要快——你赶紧出去,给李小姐买一只小鸟回来,带鸟笼的。亲爱的,你想要黄色的,还是蓝色的鸟?没关系了,约翰,好看的就行……”

她对约翰挤了一下眼,他出去了,半小时后带回一只关在柳条笼子里的小雀。他们兴奋地围着它看,把笼子挂在横梁上摇晃,看鸟儿在笼中扑腾。查理瓦格在笼子下面跳着叫着。但这只鸟不唱歌——这房间如此昏暗,它只是用嘴梳理着自己的翅膀,或是去啄笼子的柳条。后来,他们也不理它了。约翰喂它吃蓝色的火柴头,他说他计划哪天喂它吃下整条蜡烛芯,然后点燃它。

没有一个人提起苏。有一次,丹蒂在端上晚饭时看着我,抓了抓耳朵。

“奇怪,”她说,“苏就这么跑到乡下不回来了,你说是吧?”

萨克斯比太太望了一眼理查德和易布斯先生,然后望向我。她舔舔嘴唇。“这个,”她对丹蒂说,“我一直没想说这事儿,但现在你也知道了。实话实说吧,苏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了。绅士交给她办的最后那点事儿,是有钱的,比她回来能拿的钱还多。她就吞钱跑路了,丹蒂。”

丹蒂张着嘴。“不会吧!苏程德?她就跟您亲生女儿一样啊!——约翰!”约翰这时正走下来吃晚饭,“约翰,你猜都猜不到!苏贪了萨克斯比大娘的钱!所以她不敢回来了。跑路了!你说这多伤萨克斯比大娘的心。要是给我们见着,我们要杀了她。”

“跑路?苏程德?”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她没那个胆。”

“可她就是跑了。”

“她已经跑了,”萨克斯比太太又望了我一眼,说,“我不想在这屋里再听见有人提她的名字,就这样。”

“苏程德原来是个老千哦!”

“这就叫遗传。”理查德说。他也看了看我,“曲里拐弯地也会表现出来。”

“我刚才怎么说的?”萨克斯比太太严厉地说,“不准再提她的名字。”她举起手,约翰立即住了口,但他摇着头吹了声口哨。过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

“我们能多分点肉了,是不是?”他一边说,一边盛满自己的盘子,“——本来会的,如果没有这位小姐。”

萨克斯比太太见他阴着脸看我,抬手就打了他。

从此之后,上门的男男女女们但凡问起苏,他们就会被带到一边,像丹蒂和约翰一样被告知,苏变坏了,背叛了萨克斯比太太,伤透了萨克斯比太太的心。他们总是问同一个问题:“苏程德?谁都想不到她会跑啊!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他们摇头叹息。但是在我看来,他们很快就把她遗忘了。我看,连约翰和丹蒂都把她忘了。这是一个健忘之家。这是一个健忘之地。有多少次我在深夜醒来,听到窗外的脚步声,车轮转动声——那是有人,或者一家人,趁夜潜逃。对面那个百叶窗上有心形洞的房前,曾经坐着一个脸上缠着绷带的喂小孩的女人,她也消失了。那个位置换上了另一个女人,然后她也消失了,然后又换上另一个,现在那个酗酒。对他们而言,苏又算什么人?

对我呢,苏是我的什么人?身处此地,我不敢回想她嘴唇的压力,她手指的动作。但我更害怕的,是遗忘。我愿我能梦到她。可我从未梦到过。有时,我拿出那个我曾以为是我母亲的女人的肖像,想从中找出苏的五官——她的眼睛,她尖尖的下巴。萨克斯比太太看见了,有些心烦的样子。最后,她从我手里拿走了肖像。

“别再想了,”她说,“已经过去的事儿,就别再想了。乖孩子,好吧?多想想将来。”

她以为我在留恋过去,其实我在思量将来。我仍观察着他们每次开门的钥匙——总有一天,他们会忘记取走钥匙,我知道会的。我观察着丹蒂、约翰、易布斯先生,他们渐渐习惯了我的存在。他们会渐渐松懈,忘记警惕。快了,我想,就快了,莫德。

我就是这么想的,直到有一天发生了这件事。

理查德习惯了每天都出门,也不说去哪儿。他没钱,在律师来到之前他不会有钱。我想,他只不过是去满是尘土的街上逛逛,或者去公园坐坐。波镇厨房的闷热狭窄不仅使我感到窒息,对他恐怕也是一样。不过,有一天他出去了一小时就回来了。屋里当时很安静,易布斯先生和约翰都外出了,丹蒂在椅子上睡着了。萨克斯比太太带他走进厨房,他甩掉帽子,吻她的脸颊。他神采飞扬,眼睛发亮。

“哈,你猜怎么着?”他说。

“好小子,我哪猜得到!你赌的马都赢了?”

“比那个还好。”他向我伸手,“莫德,你猜呢?别待在暗处了,出来吧。别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你听我说完再说。跟你有关系的。”

他抓住我的椅子往桌前拖,我甩开他的手。“什么叫跟我有关?”我郁闷地说。我正坐在那儿思量着我的人生。

“你会明白的,看看这个。”他把手伸进背心口袋,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张纸。他摇晃着那张纸。

“好小子,这是债券?”萨克斯比太太走到他身边说。

“是一封信,”他说,“是——猜猜是谁写来的?莫德你猜?”我不语,“玩一下都不愿意吗,要不,我给你一个提示?是你认识的人,一个很亲近的朋友。”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苏!”我立刻说。但他仰头冷笑了一声。

“不是她。你以为在那种地方,他们会给她纸?”他瞥了一眼丹蒂,她睁了一下眼,又闭上了,继续睡了过去,“不是她,”他接着说,这次压低了声音,“我指的是另一位朋友。你不猜了?”

我转过头去,“我为什么要猜,你反正想告诉我的,不是吗?”

他又等了一下,然后说,“李先生,也就是你舅舅——啊哈!”他见这句话让我吃惊不小,“你还是很在乎嘛!”

“给我看。”我说。也许我舅舅正四处追查我。

“好了,”他高举着那信,“写的是我的名字,不是你的。”

“给我看看!”

我站起身来,把他的手臂往下拉,我看见了一行字迹,然后就把他推开了。

“这不是我舅舅的笔迹。”我大失所望,简直想打他。

“我又没说是他,”理查德说,“信是从他那儿发出来的,但是别人写的,是他的管家,魏先生。”

“魏先生?”

“你更好奇了吧,嗯?你看了就会明白的,给你。”他把信折好,递给了我,“你先看这一面,这是附言。至少,这解释了为什么我们直到今天都没听到布莱尔有动静——这也是我一直觉得奇怪的事儿。”

字迹潦草,墨迹也有些花了。我把信纸侧了侧,尽量对着光线,读了起来。

尊敬的先生:

今天我在主人的私人笔记中,发现了这封信。我认为他本意是要寄出的,先生,但他写完就病倒了,且病情严重,一直病到今天。斯泰尔斯太太与我起初都认为,这场病与他外甥女那桩败坏名誉的私奔有关。但我们注意到,先生,恕我直言,从信中的语句可看出,他没有为这事感到太大震惊;正如,请您再次恕我直言,我们也没有太震惊。我们尊敬地寄出此信,希望您能收到,先生,并祝您一切安好。

布莱尔庄园的管家,马丁魏

我抬眼看他,什么也没说。理查德见我的神情,便微笑起来。“继续读。”他说。于是我翻过信纸。这是一封短信,日期是五月三日——那是七个礼拜前。信中写道:

致 理查德里弗斯先生

先生,我估计是你带走了我外甥女莫德。我祝你和她相处愉快!她的生母是个婊子,就算她没有继承母亲的相貌,却有她母亲所有的习性。她的走对我的工作进展是一大损失,但我欣然接受这损失,因为我知道,像你这样一个人,对如何处置娼妓,一定驾轻就熟。

克里斯托弗李

我把信读了两三遍,然后又读了一遍,然后让它落到了地上。萨克斯比太太立刻将它捡起来,自己看了。她有些困难地一字一句看着,脸涨红了。她看完后,叫了起来:

“他个老流氓!呸!”

这叫声吵醒了丹蒂。“谁?萨克斯比大娘,说的是谁?”她说。

“一个混蛋。没什么了。一个生病的老混蛋,活该。你不认识的,你接着睡。”她走过来抱我,“噢,亲爱的——”

“别碰我。”我说。

这封信深深地刺痛了我,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不知究竟是那些词语,还是它对萨克斯比太太的故事的最终印证,哪一样伤我更深。我心绪大乱,此时无法忍受她和理查德的注视。我走开,尽量离开他们,走了两三步便来到褐色的墙边,我转身,又被另一面墙堵住,我再转身,走到门边。我抓住门把手,徒劳无功地想打开它。

“放我出去。”我说。

萨克斯比太太来到我身边。她伸手,不是去拉门把手,而是我的脸。我推开她,快步走到另一扇门前,然后到第三扇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紧跟在我身后。

“乖孩子,”她说,“别为那老混蛋生气,他不值得你流眼泪!”

“你放不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去哪儿啊?你需要的东西不都在这儿了吗?所有的东西不是都有了吗,还有陆续来的,你想想那些首饰,衣裳——”

她再次靠近,我再次把她推开。我站在墙边,用拳头击打墙身,一击再击。然后我抬头望去,眼前是日历,上面歪歪扭扭地画满了黑色小叉。我把那一页扯了下来。“乖孩子——”萨克斯比太太又说,我转过身,把纸向她掷去。

但最后,我只能倒地哭泣。哭过之后,我觉得我变了。我失去了意志,那封信把它击溃了。日历重新在墙上挂好,我不再去动它了。随着它一天天变黑,那个日期也一天天接近。季节在变化,六月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房子里的苍蝇也日渐增多,理查德被它们弄得烦躁不堪:他用拖鞋追打苍蝇,追得脸色发红,满身是汗。“你们知不知道,我是富家子弟?”他说,“可我现在这副样子,还看得出吗?看得出吗?”

我没答理他。现在,我也跟他一样,期盼着八月苏的生日快点到来。现在,他们让我跟随便哪个律师说什么,我都肯了。我的白天过得浑浑噩噩,夜里——夜晚常常热得难以入眠——我便站在萨克斯比太太房间那狭长的窗前,呆望着街道。

“别站在那儿,宝贝儿,”如果萨克斯比太太醒来,她会喃喃地对我说。他们说波镇上有霍乱,“谁也说不准,你吹了冷风会不会发烧啊。”

吹过带着恶臭的风,会不会发烧呢?我到她身边躺下,直到她睡着,然后起身再回到窗边。我把脸靠近窗口的缝隙,深呼吸。

我几乎已经忘记逃离的念头。也许他们也感觉到了。最后——在七月初的一个下午——他们都出去了,只留了丹蒂看着我。

“你好好看着她,”萨克斯比太太一边戴手套,一边对她说,“要是她出点什么事,看我不杀了你。”她吻了吻我,“没事吧,亲爱的?我不会出去太久,一小时就回来。给你带个礼物回来好不?”

我没答话。丹蒂给她开门,她出去后丹蒂收起了钥匙。她坐下,把桌上的台灯拉近,开始做事。不是洗尿布,因为现在婴儿们开始少了,萨克斯比太太找到了一些接收家庭,这里便一天天静了下来。丹蒂现在的活儿,是把偷来的手帕上绣的字拆掉。但她干得无精打采。“没意思的活儿,”见我看着她,她说,“苏以前干这个,想不想试试?”

我摇头,垂下眼帘,然后她打起了哈欠。我听到,立刻打起了精神。我想,如果她睡过去,我就可以去试试那些门——从她口袋里偷钥匙!她又打了一个哈欠,我开始出汗。钟嘀嘀嗒嗒地走着,十五,二十,二十五,半小时。我穿着紫色的裙子,白色丝质软鞋,我没有帽子,没有钱——不要紧,不要紧,霍陲先生会给你的。

睡吧,丹蒂。睡吧,丹蒂。睡吧,睡吧,睡吧……该死的,你睡啊!

但她只是打打哈欠,点着头,一个小时几乎过去了。

“丹蒂。”我开口。

她一下弹了起来,“怎么啦?”

“我恐怕——我恐怕要去,去一下厕所。”

她放下手里的活,拉下脸来。“一定要去吗?现在?眼下?”

“是的,”我用手按着腹部,“我觉得,身子不舒服。”

她翻了一下白眼,“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动不动就不舒服的姑娘。这就是他们叫的那个啥,小姐的身子吗?”

“我想一定是吧。对不起,丹蒂,能给我开一下门吗?”

“但我得跟你一起去。”

“你不需要了,你留在这儿做你的针线活吧,如果你愿意……”

“萨克斯比大娘说了,每次我都必须跟你去,不然就得挨打。走吧。”

她叹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她裙子腋下的那块丝绸已经变了色,有一圈白色的斑。她取出钥匙,开了门,带我走进那过道。我走得很慢,看着她晃动的背影。我记得从她身边跑过一次,她把我捉住了。我知道,即使我能把她打到一边,她立刻就能站起来追上我,我也许可以把她的头撞在墙上……我想象着这个动作,手腕已开始发软,我觉得自己做不到。

“快点啊,”她说,见我犹豫不前,“哎,怎么啦?”

“没什么,”我慢慢地拉开厕所门,“你不用在这儿等的。”我说。

“不,我要等。”她靠着墙,“你行行好,关上门。”

空气闷热混浊,厕所里的空气更闷热混浊。我走进去,插好门上的插销,环顾四周。这里有一扇小窗,只有脑袋大小,窗框已坏,用一块破布遮挡。到处有蜘蛛和苍蝇,马桶已开裂,布满污渍。我站立思索,过了大约有一分钟。“你没事吧?”丹蒂在外喊道。我不回答。地面是夯实的土。墙身刷了白石灰。绳子上挂着些撕下来的报纸条,“女士及先生们的旧衣物,无论好坏,我们都收——威尔士羊肉和新鲜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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