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帝国之光 困局(2/2)
经历数度血雨的洗礼,西尔的帝都依然气派,辉煌而壮阔。这座都城被喻为永恒之都,城内遍布粗粝巨石砌成的建筑,坚固华丽,雄壮而不失精美。
街头分布着绚丽多姿的喷泉与上百座形态各异的雕像,宽广平直的帝国大道贯穿整个城市。大道两侧坐落着议政厅、枢密院、众神殿、凯旋门、帝国广场及审判厅,它们历经风云依然伫立,成为时代兴衰的见证。
简单的休整过后,以撒的第一站是富丽堂皇的帝国歌剧院。
清亮高亢的歌声渐渐消失,轰然的掌声在第二幕结束时响起。以撒在装饰华丽的包厢内慵懒地随众鼓掌,第三幕即将开始的间隙,一位中年绅士进入了包厢。
男人显然是应约而来,恭敬地脱帽致礼。以撒略一颔首,示意对方在一把绒面软椅上坐下,随着帷幕再度拉起,女高音完全遮没了交谈的声音。
“请原谅我的无能。”男人略带不安地致歉,“罗曼大臣虽然收了贿赂,却不愿代为转达我们的意愿。”
“原因?”
“由于暗中支援沙珊,执政府近年对我国相当反感。有传闻指责那些主张与我国恢复外交往来的大臣是收受了重贿,甚至被抨击为卖国贼。罗曼害怕引火上身,近期一直在躲避我的会面请求。”
以撒挑了挑眉,“民众或许会意气用事,政客却只考虑现实利益。假如达成协议,对西尔同样有利。”
“西尔对新能源看得很重,恐怕很难接受这一交换条件。”男人委婉地道出了棘手之处,“尽管战争让执政府负荷沉重,但新能源已全面启用,产生的惊人效用也开始有回报。财政压力正在逐步减轻,加上民间对我国的敌意和排斥,在这种形势下很难说服西尔人。”
“詹金斯,国与国之间唯有利益永恒。”叩了叩扶手,以撒淡然道:“我们要与他们谈的不是交情,是交易。身为资深外交官,除了清楚两国各自的利弊所在,你更应该全力促成协议。”
“是,阁下。”以撒轻淡的斥责带来无形的威压,詹金斯噤声不语。
“罗曼如此贪婪又如此胆小,你确实挑了个好人选。”以撒低哼一声,已有了决定,“敢避而不见,除非他舍得把金币都吐出来。找一个适当的场合,我们主动去见他。”
包厢内的谈话结束了,詹金斯首先离开,以撒继续欣赏歌剧直到落幕。
奥薇收回视线,她正处于包厢斜对面的一处仆役通道,重重帷幕和绳缆构成了巧妙的屏障,这一绝佳的窥视地点价值一枚银币。剧院的杂工将她带进来,见证了密会的全程。
她不需要听,只需要看。唇语是一门特殊的技巧,偶尔会非常管用。
以撒尊贵优越的姿态、外交官詹金斯的毕恭毕敬,加上一路以来的观察,她大致猜出了以撒的真实身份,微微蹙起了眉。情况有些出乎预料,这位先生,可真是个不小的麻烦。
宵禁后的帝都犹如一座空城。巡逻的士兵偶然走过,昏黄的路灯映着空荡荡的街面,白日的喧嚣转换为寂落,夜神统御了世界。
从帝国大道向右行至中央公园某一侧,是曾经门庭若市的林氏公爵府。它静静地耸立在夜幕中,隐约呈现出峥嵘巨大的暗影。
撬开花园后门一把锈迹斑斑的锁,里面是一片破败的荒芜。偌大的庭院落满枯叶,疯长的绿草没过了石径,大簇蔷薇无人修剪,凌乱地肆意盛开。
奥薇轻轻摘下一朵,闻着熟悉的芬芳。残破的墙头上野鸟在咕咕啼鸣,纯白的蔷薇带着夜境的气息,仿佛来自遥远的梦境。
花落在指上微凉,她凝望了许久,将蔷薇别在襟扣,走近寂静的宅邸。
沿着长满野藤的小路踏入回廊,浓重的夜色让眼睛彻底失去了作用。她也不需要照明,黑暗犹如一件安全的外衣,让她得以从容地凭吊往昔。
当年她在报纸上读到林公爵府被暴动的民众洗劫一空,险些被举火焚烧。后来不知为什么又被保留下来,空置至今。这座府邸的主人结下了无数仇恨,建筑能幸存下来已是奇迹。辉煌的公爵府所有的家具已荡然无存,胡桃木门被拆成了碎片,连嵌在壁上的画像都不复存在,只余空落落的骨架,像一个过气的贵族,只剩下狼狈寂寥。地上没有任何破碎的杂物,或许是一切被贫民掠走,除了厚重的灰尘,整间宅邸异常干净。
她在三楼的一间房外停下了脚步。
门早已不复存在,空旷的房间一无遮拦,银色的月光从窗口映入,像一方冰冷的丝缎。
父亲的书房,是她一直想逃避的地方。每次被召唤到这里,总是面对一个又一个命令。没有关怀、没有微笑、没有半点温情,除了名义上的存在,她从未感觉到父亲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情感。
她不知道父亲到底怎么想,正如她永远不明白自己对父亲而言是否具有意义。她没有遵循父亲的指令,更不曾为他带来骄傲,为什么一贯铁血自律的父亲却违背了原则,冒着搭上家族的危险,挽救了给他带来沉重耻辱的女儿。
一切的迷惑已无从得知答案。父亲死在了战场上,作为天生的军人,这或许是最理想的归宿。她也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灵魂却似乎依然拘禁在这里,徘徊着无法离开。
静默了许久,她走进书房,指尖贴着壁炉一寸一寸摸索,终于摸到一块微突的石块。她用力按下去,一声微响,地面露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中放着一把钥匙,一张陈旧的羊皮卷。
冰冷的钥匙触手光滑,比寻常尺寸略大,被铜锈蒙上了一层暗淡的外衣。精致的匙柄呈简洁的蔷薇花形,细碎的宝石在月光下闪烁,宛如梦境重现。
或许该感谢这里的废弃,让秘密能埋藏至今。
将钥匙放进衣袋,她还原暗格,最后环视了一眼,离开房间,从长廊另一头走出,残破的楼梯在脚下发出了轻响。
“谁?”
一声厉喝突然响起,她的心猛然一跳,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谁在那儿?”冰冷的男声在宅邸中激起了空荡的回音。
她保持沉默,加快步伐奔过长长的楼梯,冲到二楼时突然被人扣住了手臂,她甚至没有听见接近的脚步。面对陌生而可怕的敌人,她心如电转,以全力挣开了钳制,纵身跃向陈旧的窗户。
哗啦一声破碎的脆响,一个纤细的影子从二楼翻坠而下,落进了荒颓的花园。在地上滚了几圈消去冲力,起身奔过小径,瞬息消失在夜幕中。
两秒钟后,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废邸,凭着手提式晶灯,冒着冷汗的近卫官威廉看到了完好无恙的上司,“大人,您还好吗?刚才是不是有人闯入?”
灯光映亮碎裂的长窗,也映出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帝国最高执政官没有回答,他伫立良久,俯身拾起了一朵掉落的白色蔷薇。半晌,他低哑地开口:“立即通知警卫队彻底搜查邻近的区域,想尽一切方法找出入侵者,发现了什么立即报告,别伤害她!”
伫立在公爵府的执政官不会想到,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一道命令,几乎让某个人陷入了绝境。
夜幕被灯火逼退,一寸寸让人无所遁形,寂静如死的黑夜被密集有序的搜查打破。数百名士兵封锁了街区,所有旅店被一一盘查,入住者逐一核对身份,凡有嫌疑的一律羁押。
她回不了旅店,更可怕的是天色将晓。她以为深夜静谧无人,将晶石镜片留在旅店房间,却与行囊一道被查抄的士兵带走,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局。随着天亮,绯红的眼睛会彻底暴露,沙珊的魔女现身帝都,会有什么下场不言自明。
废邸中的男人是谁,为什么会导致如此严密的搜索?她已经无暇思考,最急迫的是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地,取回镜片。
半夜忽然而起的喧闹与搜查让以撒中断了睡眠。拉斐尔打探了一下,原因不明,但显然与己无关。喧吵逐渐平息,以撒已了无睡意,他正要开灯忽然停住,手探至枕下,握住了暗藏的枪。
通往阳台的落地长窗上多了一个影子,被窗外零星的灯光映得时浅时深。以撒扣着枪等待,冷锐的目光静静地观察。
影子一动,仿佛要拉开窗扉又停住了,继而是女人的轻语:“以撒阁下,抱歉深夜冒昧来访,请相信我并无恶意。”
动人的声音有点耳熟,以撒一时想不起属于谁。他微一思忖披了件外套挡住枪,起身按亮晶灯。“假如真如你所说,那么请进。”
窗扉开了,夜风随之涌入,一个纤细的身影随着纷扬的帘幕走入。以撒凝神注视,直至晶灯照亮了一双绯红色的眼眸。
“奥薇?”
这一意外惊诧至极,以撒心如电转,刹那间极度戒备,俊朗的脸庞上却露出了笑,“真令我惊喜,竟然是亲爱的奥薇。”
奥薇反手关上窗,微笑以对,“请原谅我不请自来。”
“你怎么会到帝都?”以撒目光闪了闪,语气轻松如常,“我是说你的眼睛,难道一路上遇到的全是瞎子?”
“用了一点巧妙的方法,说穿了一文不值。”奥薇倚着长窗,姿态自然,“或许您更感兴趣的是我为何冒险到帝都。”
“我的确十分好奇。”以撒莞尔,似不经意地微侧,枪已暗地瞄准了纤影。
“当然是为了您。”奥薇大方地坦白,甚至叹了口气,“不是为了以撒阁下我怎么会离开沙珊?这种冒险的行径简直等于送死。”
“我?”以撒故作讶然地一笑,杀意在心头弥散,“难道奥薇是为了保护我?”
“我真希望是这样。”奥薇耸耸肩,语气轻谑,“可惜上天的安排总与人意愿相悖。恕我直言,我接受的命令是杀掉您——假如您决定抛弃沙珊。”
以撒望着她,半晌点了点头,“那可真是遗憾,林公爵竟然舍得派出你。”
“是我自己的请求。”她微微一笑,像全然不知已命在旦夕,“一听说您到帝都,我就明白沙珊很快要完了。”
以撒停了一下,仿佛在思考她话中的含义。
“活着毕竟是件好事。我还年轻,并不想与林氏一起毁灭。”惋惜的语声一转,她终于表明来意,“不知以撒阁下是否还愿意接受我的效忠?”
这是真正的意外,以撒怔住了。尽管曾经有过收服她的念头,但数年前他已经放弃这一幻想。奥薇对林氏的忠诚无可动摇,又因其实力而备受器重,几乎不可能让她更改主人。
此刻她亲口道出请求,以撒不由疑惑重重,再度仔细打量。三年未见,她依然美丽,长发编成了一条粗辫,身姿轻盈灵巧,神态镇定从容,似乎没有任何疑点。以撒突然发现她的衣袖上有几道裂痕,瞬时灵光一闪,“刚才搜查的目标是你?”
这男人极其敏锐,奥薇心底的警惕更深了一层,脸上却神色不动,“您猜对了,是一点小意外,一时不察惊动了某位长官。”
“亲爱的奥薇,我得说你太不小心。”以撒顿时明白了几分,姿态闲适而优越,“听说过那些无稽的传言吗?假如被人发现,这双漂亮的眼睛足以令你上火刑柱。活活烧死的滋味可不怎么美妙。”
“确实如此。”奥薇赞同,流露出一丝无奈,“幸好您是一位高贵的绅士,或许愿意伸出援手。”
以撒一派置身事外的表情,“毕竟我是异国人,尽管同情,但能做的却很有限。”
奥薇委婉道:“假如您觉得我对您而言还稍有可用之处。”
“你的能力非常令人心动。”以撒技巧地回答,“可我怀疑你的效忠是否仅仅来自于眼前的压力,一旦危机逝去你便会转瞬消失,依旧忠诚于前一位主人。”
“您多虑了。沙珊陷落在即,红眸也难以见容于西尔,只有一位睿智强大的贵族才能庇护我逃过未来的死刑。”她的话语听起来十分真诚,“既然不想死,为什么我会欺骗唯一能救我的人?”
“不怕我把你交给执政府?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与其把我交给执政府,不如由您来决定为他们提供哪些情报。”奥薇平静地陈述,“我知道沙珊的军队分布、防线弱点、火器数量、攻守布置,甚至所有将领的姓名职务和作战风格,即使您在沙珊伏有密谍,恐怕也不如我了解透彻。”
以撒确实心动,表面上却依然矜淡,“你对林晰的忠诚仅只如此?或许有一天你也会同样干脆地出卖我。”
“您不必担心。”奥薇莞尔,“对您这样地位非凡的贵族,我怎么会做出自绝生路的愚蠢举动?”
“地位非凡?”以撒笑容更深了。
奥薇唇角轻抿,“能主导与执政府谈判的重任,足见您身份尊贵。”
以撒挑挑眉,转了个话题,“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与林氏的密谍会面,不巧撞到夜巡的人。对方似乎是个地位较高的家伙,导致了一连串的麻烦。”
“那个密谍呢?”
“失足掉进河里,恐怕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你做的?”奥薇浅笑不语,以撒视为默认,轻鄙又多了一层,却也放下了心。
林晰是他的对手,但不代表他会喜欢肆意卖主的叛徒。这势利的女人是一枚送上门的棋子,他不介意随手利用。待沙珊事了再卖给执政府,这才是最适合叛徒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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