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篇 东宫暗卫(1/2)
【楔子】
边关传来捷报那日,正值隆冬。
皑皑白雪覆盖了宫墙斑驳的皇城,宫人因天寒皆躲于内殿之中,瑟瑟寒风卷起落雪,偌大的宫殿一片死寂。
这场征战持续了两年,西梁百姓皆受其苦,如今大获全胜,本该值得欢庆,可御书房里却安静得可怕,女帝跌坐在御案之后,久久没有说话。
殿里的气息诡异得可怕,宫人们低垂着头,连呼吸声都不敢过大。
方才那侍卫的话仿若还在耳边——
玉门关一役,胡人大败,死伤无数。程将军追杀仅剩的残兵至百里之外,胡人降,可将军却身受重伤,未等到军医,便已离世。
彼时,女帝正翻阅书籍。听毕,她便怔在那里,执笔的手顿在空中,墨汁缓缓落在了宣纸上。
如此过了半晌,殿里安静得似乎能听到时间流动的声音。
侍卫悄悄抬起眼,只见那枯坐的人终于缓缓抬起了手,低声道:“你们都出去吧。”
宫人们纷纷离开,殿门合上,掩去了一室光亮。
女帝坐在斑驳的暗影里,眼睛微红,却笑道:“阿公,这样离开他一定很开心吧?他宁愿死在沙场上,也不愿陪在孤的身边。”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恨意,又有些凄苦。
老太监的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些什么。女帝幼年失母,自小由他照顾。旁人皆认为女帝木讷冷清,可他却知晓,女帝如先帝顾倾那般,是个长情的人。
她是女帝,这天下万物皆是她囊中之物。
她是女帝,她却无法得到她心爱的男子。
【一】
女帝初遇程景寒,是在元平十八年的深秋。那时景帝尚在,她还是西梁最得宠的思筝长公主,有着娇娇弱弱的名字,顾轻语。
遇见程景寒那日,是景帝四十寿辰,顾轻语给景帝请过安后,便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十分热闹,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皆携家眷出席。景帝未到,隔得还很远,她便看到一众世家子女闹在一处。
为首的是三公主,宁妃之女。
景帝常年不去后宫,中宫无人,早些年宁妃母家助景帝夺权有功,势力极大,因此宁妃和三公主在后宫便十分张扬。
三公主性子急,小宫娥无心将茶水洒在她的绣裙上,她便让随侍去掌小宫娥的嘴。
随侍打得狠,不多久小宫娥的脸便青肿一片。
周围无人替那宫娥求情,反而为了奉承三公主皆笑着称好。
顾轻语瞧不过去,刚要制止,却见有人早她一步,拦住了随侍的手。
这是一位年轻的公子。
三公主看到后,有些恼怒:“你是何人,胆敢阻拦本公主教训下人!”
那公子却不胆怯,只是微微一笑道:“在下是何人并不重要,只是当今圣上仁爱,对待下人亦十分宽厚。在圣上眼中,公主乖巧温婉,若圣上知道公主为了一件小事而不顾他人性命,不知圣上会不会怪罪公主呢?”
这一番说辞让三公主无话可说,她恶狠狠地瞪了男子许久,无奈只能恨恨离去。
周围的人亦渐渐散去,男子笑着站在假山旁,剑眉星眸,青衣玉冠,肤白胜雪,芝兰玉树一般。
顾轻语竟看痴了,于是微微侧过脸问道:“他是谁?”
老太监心中没由来生出一阵寒意,却只能低声道:“那是程家大公子,程景寒。商贾程家的家主,虽无官职在身,但明经擢秀,颇得圣上赏识。”
只见那程景寒低声安慰了小宫娥几句,便转身离开了,颇有一股青衫磊落,风姿翩然的意味。
小宫娥仍跪在地上,身子因惧怕而缩在一起。
顾轻语知道,今日虽有人相助,但依三公主记仇的性子,定不会放过这个宫娥。于是她便徐步走到宫娥面前,道:“你叫什么名字?以后便来未央宫伺候吧。”
小宫娥终是抬起了头,欢喜地叩首道:“奴婢唤作清月,谢长公主。”
【二】
顾轻语久居深宫,任谁都料不到她和程景寒还会再相见,就像任谁都想不到,十多年前的宫闱秘闻会传到她的耳边。
她与景帝争执起来,赌气跑出了宫。
那日正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天色晦暗不清。
街巷上空无一人,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禁兵。一辆紫金马车从巷头缓缓驶来,有风拂起车帘的一角,当她隐隐看到程景寒的侧脸时,她想也未想,伸手拦在了马车前。
“程景寒!”
烈马嘶鸣,在她面前猛然停下。
帘幔揭开,程景寒温润如玉的脸露了出来,疑惑地打量着她。她浑身湿透,晕晕乎乎的,只说了两个字:“救我。”
许是那模样太过荏弱,程景寒只垂眸思索片刻,便将她抱入马车里。
禁兵整齐的脚步声从马车外传来,而后渐行渐远。
顾轻语裹着程景寒的狐裘,微微低着头,怔怔地坐在一侧。
程景寒看着她系在腰间的龙佩,便知晓她的身份,低声问道:“公主,发生了何事?”
“他杀了我的母亲。”她喃喃道。
程景寒微怔,听她又道:“他是我最敬重的父皇,在世人眼中,他是一个杀伐决断、征战沙场的君王,可只有我知道,每至深夜,他便坐在漆黑的宫殿里,抱着我母亲的画像,一坐便是一夜。他时常给我讲一些母亲生前的事,他说她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那时我总觉得,这皇家并不像他人说的那般薄凉。可到如今我才知晓,父皇当初为了江山欺骗母亲,害她惨死。你说,这世间还有比我更可怜的人吗?向来敬重的父皇冷血无情,我只能在别人的话语中听到自己的母亲。”
雨水顺着她凌乱的额发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心中生出一股寒意,身上也冷得瑟瑟发抖。
突然有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握住了她的手。她诧异地抬起眼,看到程景寒薄唇轻启:“我也没有见过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性子冰冷,不喜言笑,旁人不常与她说话,唯独我的父亲喜欢她,日日陪在她的身边。可她不懂情爱,嫌恶我父亲,待我父亲故去后,她才常常看着我愣神。年少不懂爱,这怪不得圣上,公主并不可怜。生命易逝,只能在活着的时候倍加珍惜。”
那双漆黑的眼睛像一汪深潭,仿佛能让人溺在其中。顾轻语心中泛起一阵暖意,连那被牵的手都温热了许多,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想不想入朝为官?”
这话语转得太突然,程景寒微微诧异了一下,而后低笑道:“朝堂的日子太拘谨了,我倒更喜欢策马观花。”
顾轻语心中一紧,她敛下眼睫,又道:“我喜欢一个男子,可那男子并不喜欢我,若我让他陪在我的身边,你说,他会不会怪罪我?”
程景寒笑了笑,道:“不会的,你是圣上最疼爱的长公主,这天下都是你的,你做任何事,都不会有人怪罪你。”
闻言,顾轻语轻轻笑起来,离开晋阳的想法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三】
顾轻语回到宫中,便直接去了御书房。
景帝向来疼爱她,没多久,程景寒便进宫做了她的伴读。
那一年,她十七岁,程景寒十九岁。
虽说是伴读,但以程景寒的才学,已不必再学些什么,他不过是在景帝抽查顾轻语功课时陪在她身侧彻夜温书。
夫子教的是治国之策,顾轻语学得敷衍,程景寒却一字一字听得仔细,待夫子走后,再念给她听。
她不爱听,便缠着他让他给她念《诗经》,让他讲一些皇宫外的故事。
每当说到那些江湖侠义之事,他眼中的欢喜像是要溢出来。
她问他:“你将来想要做什么?”
程景寒抬头看向远方,黑如点漆的眼睛里尽是向往:“我想执剑走过九州河山。”
她垂下眼眸,紧了紧手指。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不会想陪在她身边。
程景寒收回视线,看向她,温声道:“公主呢?”
“我?”她看着手中的《治国策》,很久之后才哑声道,“我不知道。”
她没有告诉他,她很想跟他一起,去看江湖的刀光剑影,去看西梁的大好河山。可她的父皇一直想让她继承皇位,虽然她一直拒绝,但她是公主,怎能轻易离开晋阳。更重要的是,她并不知道,他想不想带着她。
许是她脸上的苦涩太过明显,他低笑一声,轻轻牵起她的手,将一个香囊放在她的手中:“我见过那么多人,公主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姑娘,公主一定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程景寒一直在宫中陪了顾轻语两年。
两年里,她坐在案前听他念书,跟着他去晋阳城看花灯,看他在树下舞剑,他一袭青衫,温雅如春华。
景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虽刚过不惑之年,但两鬓早已斑白。挨到这年隆冬,他突然咯血,昏睡不醒。
御医查出他体内有慢性毒药断肠草之毒,唯有漠北戈壁上的神女花可解。
顾轻语听到后,带了百十名禁兵直奔漠北。
漠北遍地是沙漠,她费尽心机找到神女花,却与禁兵走散。
狂风卷着飞沙,沙石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道细小的伤口。没有了水和粮食,她的嘴角苍白干裂,每走一步,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到最后,她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狂风呼啸中,她似乎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飘散在漠北空旷的上空。
“轻语……”
她觉得一定是错觉,那人现在应该在晋阳,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艰难地抬起眼睛,黄沙弥漫中,看到程景寒执剑而来,在这漫漫黄沙中,一头青丝飘散,当真是这世间最俊美的模样。
原来不是错觉。
【四】
虽然顾轻语自幼习武,但她在沙漠里走了两天,滴水未进,到如今已是十分虚弱。
程景寒只身前来,亦狼狈不堪。
顾轻语在他的背上,双手环在他的脖颈上。他以往白净的下巴如今冒出青色的胡楂儿,眼睛里也布满血丝。
她没有问他为何会来,心中的念想就像是一丝侥幸,生怕打破后,就像这漫天黄沙,被风一吹就消逝不见。
她看着他的侧脸许久,最后,额头轻轻地抵在了他的颈间。
这一走,又是一天一夜。
程景寒渐渐体力不支,步子越来越慢,到最后,已是只能以剑支地才能移动。
顾轻语的心越来越冷,禁兵不知何时才能找来,程景寒只身一人肯定能走出这荒漠,但若是再带着行动不便的她,两人定将葬身于此。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从程景寒身上跌了下来,将神女花交给他:“你走吧,救我父皇。”
程景寒却不应答,只是笑道:“乖,别闹,我背你。”
说完,他便伸手去揽她。
顾轻语抬手打断了他的动作,大抵是风沙太大,她看一切都模模糊糊像隔了一层纱。她的眼睛越来越睁不开,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连胆子都变得大了,她拉住他的手,笑道:“那次你问我以后想要做什么,我没有告诉你,我想看一看你说的外面的世界,我想看一看你说的那些江湖事。”
“我的心意,你知道吗……”
程景寒紧紧攥着她的手,许久才点头哑声道:“知道的。”
她便又轻轻笑着呢喃道:“所以,我不想让你死在这里。我想让你活着,平安喜乐……”
说到最后,她已是睁不开眼睛。她似乎听到了程景寒的呼喊,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拥抱。
之后的一切就像是梦一般在她的脑子里飞快闪过,禁兵的呼喊,婢女的哭泣,以及御医的宽慰。
嘈杂的一切让她烦躁,她想抬起手让他们安静,而后便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雕花的床榻,她已然回到了宫里。
宫人们跪了一地,景帝坐在她的床榻前,看到她醒来,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五】
顾轻语昏睡了十多日。
宫人告诉她,禁兵在傍晚时终于找到了她和程景寒,程景寒受了很重的伤。
她想去看程景寒,但她刚醒,景帝不准她出宫。
养病的日子着实烦闷,她想念程景寒,清月便提议给程景寒写信。
她想着程景寒能去漠北寻她,或许这一切并不是她一厢情愿,于是便也不再扭捏。她提起笔,写的不过是一些简单的家常,又或是几句《诗经》里的诗句。而后叠得工工整整,让清月给程景寒送去。但让她心冷的是,她一连写了一个月,程景寒从未回过只字片语。
待她能下床走动,她终于等不得,离宫去了程府。
一路上她都在想,地位她不要了,权势她也不稀罕,只要程景寒愿意带她离开,她便头也不回地跟着他走。哪怕以后要风餐露宿,她也绝不后悔。
听闻她的身份,府前的侍卫便带她进了府。
走过曲折的游廊,刚踏入庭院,她便停在了那里。
只见假山环绕的花园里,程景寒与一个女子站在一起。那个女子低声啜泣着,程景寒不住地安慰着她,到最后,他们轻轻抱在一起。
难怪程景寒每次去未央宫,清月总会那样开心,难怪清月会让她给程景寒写信。原来,她不过是想求一个私会的机会。
她手指冰凉,看着那抱在一起的身影,看得眼酸心疼。
她站了许久,身后的小侍卫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之后,她合上眼睛,低声道:“回去吧。”
顾轻语坐在大殿里,回想着以往的种种,心中是一阵阵的疼。
到了未时,清月才回来。她像以往那般回道:“公主,程公子仍是没有回信。”
大殿里只有他们两人,空旷得可怕。顾轻语甚至能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清月,我将你救回未央宫,你便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闻言,清月诧异地抬起眼睛。而后,脸上的惊慌和懦弱渐渐散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我与大公子很多年前便已相识,比你们的相遇还要早很久。来未央宫之前,我快要年满出宫,与他一起离开晋阳。可是你,却让他进宫当你的伴读。你是公主,圣上疼爱你,所以你要做任何事都不会有人怪罪你。”
她看着顾轻语,眼睛里是汹涌的恨意:“不过,你是公主又怎样,你喜欢他又怎样?你的父皇杀了他的父母,虽然他不会报仇,但只要你一日姓顾,只要你身上流着皇家的血,他便不会与你在一起。”
说完,她便大笑出声,带着报复后的快意。
顾轻语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而后抬手攥住了她的脖子:“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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