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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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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脑子里不由自主又钻出“妇德”两个大字,压得她眼冒金星。

娘,女儿的妇德,只怕要亏损成零蛋了。

等凤仪的两件衣服做好,胡砂的断腿也痊愈了,她屁颠颠地捧上两件衣服给他试。

凤仪穿好之后抖了抖袖子,咂咂嘴,皱皱眉:“马马虎虎吧,还能穿。”

胡砂羞愧地捂住脸,不敢看他一长一短的袖子,前后严重不成比例的衣角,以及用杂七杂八的布头拼凑成的腰带。她在家虽也跟着娘亲学了点女红,也不过偶尔给老爹做几双鞋,上回做了件褂子,老爹都没敢穿出去。

好吧,她本来以为人到仙山修行了一段时日,双手也会灵巧起来,没想到手工还是毫无长进。

“二师兄……真能穿吗?”她昧着良心问。

凤仪把过长的袖子卷起来一道,无奈看她一眼:“不能穿,也要穿了。”

胡砂于是自我感觉良好起来,笑眯眯地整理着布头:“还有布料,那我再给你做一双鞋。”

凤仪赶紧拦住,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看拖的时间也够久了,还是快去找乐正石山旧殿要紧,鞋子以后再说吧。”那话说得,怎么听怎么有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胡砂没听出来,依旧笑眯眯的,只觉二师兄是天下第一好人。那两个压在她头顶的,金光闪闪的“妇德”两个字,越发亮晶晶起来,她深刻相信自己绝对能做个贤良的好老婆。

莫名觉着自己是倒霉者中的幸运儿,虽然倒霉地被拉到海内十洲来,玩个寻找神器的致命游戏,但每逢灾难总是化险为夷。

譬如昨天遇到了海妖,船坏了,他掉进海里,随着旋涡滚啊滚,居然也没死成。被潮水冲刷了一夜,最后还能上岸,苟延残喘地爬到附近的镇子上,遇到好心人收留几天,恢复了体力,还打探到他遍寻不见的乐正石山旧殿就在不远的山谷里。

这是什么样的运气?这是主角才有的待遇!倘若要将这份经历写成一部传奇,他必然是其中惊天地、泣鬼神的小强男主。

于是现在莫名就努力在望不到尽头的石林里乱窜,祈祷一个拐弯就能看到石山旧殿,宝物水琉琴躺在那里等他临幸……哦不,等他拿走。

他转过一根最大的石柱,充满希望地抬头,没看到梦寐以求的石山旧殿,却见有两个人飘飘然从石林上落地,男的俊俏,女的可爱,正是他以为丧身妖腹的凤仪与胡砂。

“啊!凤兄!胡砂姑娘!”莫名兴奋又激动,急忙迎上去,“老天有眼,你们还活着!教我牵挂了数日,以为你们已遭遇不幸……”

凤仪笑道:“不过区区海妖,不值一提。倒是莫兄,当真幸运,比我二人还早找到此地。如何?石山旧殿可有眉目了?”

莫名颓然摇头:“不瞒两位,我在这石林中转了也有半日光景,不要说旧殿,就连个石头房子也没看见。”

说罢,站在一块大青石上极目远眺,目所能及处,尽是石林,不见任何宫殿遗迹。

凤仪见胡砂也跟着垂头丧气,便笑道:“何必气馁,莫兄为了天神遗物奔波两三年,如今石山旧殿近在眼前,怎么反倒浮躁起来?”

莫名摇头叹道:“不……我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结果唾手可得,反而变得患得患失。倒让凤兄笑话了。”

三人在石林里又找了一阵,终究还是没有头绪,眼看金乌西沉,晚霞染天,只得偃旗息鼓,在避风处升起火堆来,暂住一宿再做打算。

莫名从怀中取出一管竹笛,借着火光用小刀仔细钻孔,偶尔还放去唇边试音。笛身上分明纤尘不染,他却一遍一遍用丝手绢仔细擦拭。

胡砂看着新奇,不由凑过去问道:“莫名大哥,你会自己做笛子?”

他略带羞赧地笑了笑:“惭愧,我这手艺还是来到海内十洲,跟着一个老人学的。内子自幼喜爱音律,尤其喜爱竹笛清脆。我途经聚窟洲的时候,有人说绿腰湖畔的紫竹质地最好,做笛子声音清越九天,我便砍了几根拿来做竹笛。”

“内子?你不是说还未娶妻吗?”

莫名的脸更红了,嗫嚅几声:“虽然尚未大婚,不过我与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我心中早就将她当做内人了。原本说好十月成婚,可惜当初我不懂体贴,坚持出门与旁人决斗,如今想来后悔也为时晚矣。所幸天神遗物业已有了眉目,只盼做些她心爱的物事,回去后能求得她原谅我。”

胡砂颇为感动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急忙从包袱里抽出那件地鼠毛的衣裳,递到他手里:“莫名大哥,衣服我给你补好了,你看看合适不?”

他眼睛登时一亮:“咦?此衣居然没有被海水冲走!多谢胡砂姑娘了!”

说罢,将那衣服展开,却见胸口处那个洞被她从里面另取了一块花布补好,针脚乱七八糟,犹如狗啃,比原先光秃秃一个洞还要丑上三分。

胡砂两眼放光,殷勤地看着他,连声问:“如何?是不是比先前好了许多?”

莫名瞠目结舌,最后将那衣裳一裹,放进自己的包袱里,勉强笑道:“确实……好了许多,胡砂姑娘好……好……好手艺。”

一旁留着耳朵听的凤仪,到底忍不住“哧”地笑了出来,同情地拍了拍莫名的肩膀。这是男人间的惺惺相惜。

莫名转头看看凤仪身上的衣服,越发了然,还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胡砂丝毫不觉,还在自豪地眨着眼睛。

夜深了,石林里安静无比,虫鸣鸟叫一概没有。

胡砂身上盖着凤仪的衣服,趴在火堆前睡得胡天胡地。火光在她睫毛上一跳一跳的,看上去像是随时要醒过来似的。她本就生得眉目灵动,醒着的时候,那灵动还带着些傻气天真,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孩子。现下睡熟了,更是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嗯,她是个好孩子。

凤仪抱着胳膊,斜倚在青石上,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看,双瞳漆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方突然传来缥缈轻灵的歌声,像是有个女子展袖吟唱一般,其声温婉清丽,颇能打动人心。凤仪眉头微微一动—来了!

睡在下面的莫名到底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立即翻身坐起:“什么声音?”他捉住长剑,警惕地四处张望。

凤仪没有说话,只淡淡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的天空,微微发出薄弱的红光,是妖气。彼时那歌声此起彼伏,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竟变得行踪不定起来。女声唱尽,紧接着便是男声,浑厚壮烈,陡然间仿佛近在身边,仔细再听,却又远了。

“妖物?”莫名紧张起来,“哐当”一声抽出长剑,护在身前。

凤仪淡淡睨他一眼,似有不屑,低声道:“真有妖物,你那点功夫、那根破剑又能做什么?”

莫名呆了一下,正要说话,忽听他又道:“看,出来了。”

远方石林像是被水雾笼罩住一般,发出微弱的白光,在其深处,无声无息地多了一座半旧宫殿,尽数由巨大青石垒成,里面灯火通明,只是不见半丝人迹。

莫名纵身而起,狂呼:“石山旧殿!”拔腿便追了过去,霎时就跑得没影了。

胡砂揉了揉眼睛,喃喃道:“什么垫?鞋垫吗?鞋垫我明天给你做,二师兄……”

凤仪在她脑袋上敲了一把:“二师兄可不敢再劳烦你。快起来!石山旧殿找到了。”

胡砂一惊,哧溜一下蹦起来,披头散发地就要跳下青石。凤仪一把揽住她:“别急,把头发弄弄,衣服穿好。”

他好像一点也不急,慢条斯理地用梳子给她梳头,编上好几根辫子,细细用簪子盘好固定。胡砂在前面急得火烧火燎,一个劲催促:“二师兄,快点啊!去迟了,取不到水琉琴怎么办?”

他慢悠悠地说道:“那就让莫名替你取,怕什么?水琉琴还会自己长脚跑了不成?”

胡砂登时语塞。

最后,他终于把发髻盘好,用手指细细梳理她垂在耳边的软发,指尖微凉,声音也透着凉意:“胡砂,取了水琉琴之后,要不要跟二师兄一起走?”

她一头雾水:“怎么跟你一起走?我得把水琉琴交给青灵真君,然后……然后我就回家了呀。”

他轻声道:“别回家啦,留在这里多好?有二师兄陪着你。只要你别把水琉琴交给青灵真君,你就能留在这里。如何?小胡砂,二师兄对你不好么?”

胡砂喃喃道:“你对我自然是很好的,但……我也不能不回家啊……再说,不把水琉琴交给青灵真君的话,我会被他杀掉吧……”

“傻姑娘,有二师兄护着你,谁也不能动你分毫。胡砂,别回去,留下来,好不好?”

他从后面轻轻抱了上来,像抱着珍贵的宝物一般,没有用一丝力气,却足以让她不挣脱。

胡砂僵在那里,一时间只觉心跳如擂,颤声道:“二……二师兄?”

凤仪将下巴放在她的肩窝,嘴唇有意无意擦过她的耳畔与纤细的颈项,吐息里带着一丝魅惑的味道,声音似怨非怨:“一定要我说出来,你才甘愿?胡砂,我这一路跟着你,护着你,你只当我是二师兄?”

胡砂在他怀中微微发抖,竟不知是冷的还是在惶恐。被他亲吻过的脖子有些发麻,那种感觉一直蔓延到全身。她身子软了下来,麻酥酥的,只觉他的胳膊越收越紧,她忍不住颤声道:“二师兄!我们……还是先去石山旧殿,好不好?”

他低声呢喃:“不好。”

手,捏住她的下巴,他顺着细腻的脖子往上亲吻,划过耳畔,最后回到她的脸颊。

“胡砂,胡砂……说你喜欢我,要同我一起,永远一起,不会离开。”

她想躲,却躲不开;要挣,又挣不动,像是被毒花攫住的小虫子,一面惊恐着,一面陶醉着,手足无措。

“说。”他的手指按在她柔软的嘴唇上,来回勾勒,“说你不会把水琉琴交给青灵真君,说你喜欢我,要留下来。”

“我……”她吸了一口气,哽在那里吐不出来。

他似是等得不耐烦了,硬将她转过来,低头便吻上去。冰冷的唇刚沾到她的下唇,只听远处传来桀桀的大笑声,还伴随着莫名的大吼。胡砂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猛然将他推开,跳下青石,拔腿狂奔。

凤仪“啧”了一声,甚是可惜,伸出拇指在唇上轻轻一抹,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隔了片刻,也跃下青石,花哨的外袍在风中飒飒,像一只飞起的蝴蝶。

石山旧殿近在眼前,里面灯火辉煌,却死气沉沉。胡砂心慌意乱地飞奔过去,却见莫名提剑立在殿前,神情怪异,动也不动。她忍不住叫了一声:“莫名大哥!”

他急忙回头,摆手示意她不要过去。胡砂猛然停下,忽觉头顶月光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见墨蓝苍穹中飞着一只巨大妖兽,形态有些像老虎,背后却生着翅膀,将月色尽数挡了去。

它在空中来回飞舞,发出诡异的大笑声,忽而低头看见胡砂,附身便冲了下来。

莫名惊呼一声,将她拦腰一抱,就地滚了十几圈,紧跟着地面“轰”的一声,那怪物落在了地上,一面笑一面开口说道:“又来一人,闻着味道就知道是可恶的好心人。不若你俩都将鼻子、耳朵给我,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胡砂被莫名压在地上,惊道:“它……它怎么会说话?”

莫名沉声道:“这是传说中的凶兽穷奇!能口吐人言,遇到好人便要吃掉,遇见坏人反而服帖得很,天生邪佞,乃是凶气团聚而生!”

话未说完,见那穷奇大爪子又抓了上来,他提着胡砂又是一退,横剑作势去刺,却听“咔蹦”一声,精钢打造的利剑竟然被它的爪子给磕断了。

莫名气急,将断剑一丢,推了胡砂一把:“你进去!快把水琉琴取到,我先拖延它片刻!”

胡砂不敢逗留,只得瞅个空子,拔腿便朝石山旧殿奔去。

刚要到门口,忽闻头顶传来念咒之声,抬头一看,却见凤仪立于殿檐之上,双手摊开,掌心红光吞吐,那红极为鲜艳血腥,像握着两团心脏似的。

她轻叫:“二师兄!”

凤仪恍若不闻,双手忽而合在一处,默念:“凝!”

那追着莫名不放的穷奇突然大吼一声,像是遇到什么可怖的事情一般,巨翅猛扇,拔地而起。刚飞了不到一丈,又是一声哀嚎,紧跟着从脚底开始结冰,一瞬间就结到了头顶,硬生生被冻在半空。

凤仪放下双手,朝他俩微微一笑:“还不快进去拿水琉琴?法术很快就会失效的。”

莫名佩服地张大了嘴,喃喃道:“不愧是仙山高徒!这就是仙法?”

胡砂因着之前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分外心慌意乱,不敢抬头多看,只闷声道:“莫名大哥,我们快进去吧!”

石山旧殿中空无一人,殿中一条大道直通后殿,两旁皆是石柱撑起,不见任何雕琢,显是上古遗留下的神迹。

两人越过前殿,忽觉眼前一花,竟是亮得不能逼视。胡砂急忙捂住眼睛,只听莫名在耳边兴奋地大叫:“水琉琴!水琉琴!真的在这里!”

她放下手,眯着眼睛去看,却见殿中挖了一汪清池,池中水波晶莹剔透,犹如一块上好的水晶。水晶上还开了无数白色莲花,在后面最大最高的一朵莲花上,端放着一座冰蓝色的古琴,宝光流转,炫目至极。琴上五弦,似水似冰,若有若无,委实是平生未睹的绮丽景象。

水琉琴!胡砂心中一阵狂喜,正要下池将它捞上来,莫名却快了她一步,“扑通”一声跳下清池,叫道:“我来吧!小心别弄湿了你的裙子!”

他这一路鲁莽过去,也不知弄碎了多少朵白莲。终于来到那最高的一朵面前,莫名难抑激动。那神器宝光流转,虽不能开口人言,却透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庄严肃穆气息,他竟不敢造次了,抖着双手,笨拙地给它行了个礼,小声道:“抱歉,小人无意触犯天神,实在是情非得已。”

他抬手便去拿,忽听后面一人厉声道:“不要碰!”

他吃了一惊,双手本能地紧紧抓住水琉琴,生怕被旁人抢走。

胡砂也大吃一惊,猛然回头,却见后面立着一人,白衣乌发,容姿秀美,不是芳准是谁?她倒抽一口凉气,喃喃道:“师……师父?”

芳准飞身上前,却不敢靠近那莲花池,只厉声道:“你快放下!千万不要碰!”

莫名奇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叫我……”

话未说完,陡然之间,那琴上发出万道寒光,莫名浑身一颤,只觉身体像是被千万道冰箭扎穿了似的,还不能反应过来,低头慢慢去看,胸前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水琉琴从手里脱落,“扑通”一声砸在水池里,那原本犹如水晶般透明清澈的池水,已被莫名的血染红。他发出一声莫名的叹息,仰面朝后栽倒。

芳准抓住他的后背心,轻轻一提,将他拎出水池,那鲜血混着清水立时洒了一地,他指尖轻柔拂过他上身要害诸多血洞,施力治疗。

胡砂见莫名几乎成了个血人,全身上下遍布密密麻麻的血点,像是被细密而且尖锐的刺刺穿一般,殷红的鲜血在他身下披了大片。她两腿情不自禁软了,弱弱地叫了一声:“莫名大哥……”想过去看看他的伤势都迈不开步子。

芳准一面竭力为他疗伤,一面沉声道:“你也不要过来!这水琉琴与别的神器大有不同,非纯阴之体不能触摸,非心地纯净者不能靠近,否则非死即伤。你且去,将你二师兄唤来,我有话问他。”

胡砂嘴唇微微颤动,答应了一声,僵硬地转过身子,却见凤仪早已斜倚在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满身鲜血晕死过去的莫名。

二师兄……她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僵硬得根本说不了话。

凤仪没有看她,只淡道:“师父,我帮师妹难道错了吗?”

芳准一面勉力替莫名疗伤,一面低声道:“你明知水琉琴性质特殊,却仍哄她来此地送死,是何道理?”

此言一出,胡砂心中登时一沉,本能地开口道:“师父……二师兄不是这样……”

“你闭嘴,退后。我没与你说话。”芳准声音极冷酷,胡砂又是一惊。这是他第一次这般严厉地斥责自己,她心中难免慌乱委屈,不知所措地退了一步,茫然地看着他。

凤仪扶住她的肩膀,半揽半抱,柔声道:“师父何必动怒,别吓着师妹。您不让她寻找天神遗物,师妹如何能回家?您就忍心让她像浮萍一样活在异乡,一辈子都不快乐?”

芳准微微合上双目,声音低沉:“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凤仪。”

凤仪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我没明白您在问什么。我只知道清远将胡砂赶了出来,不顾她的生死;只知道从生洲到瀛洲路途遥远,妖孽众多;只知道青灵真君因她泄露秘密,意图杀之而后快;我还知道她随时随地会死在这里。胡砂的命,在你们眼里,自然不值一提,和莫名一样,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拉一个过来便是了。你们如何能理解背井离乡的苦楚、生死为人玩弄在掌间的辛酸?你们永远只会义正词严说大话罢了!要她留下?您又凭什么来让她留下?凭着您许下却无法兑现的承诺,还是您总爱说冷笑话的性格魅力?”

说到最后一句,他撑不住笑了一声,眉眼弯弯的,带着一丝天真、一丝阴狠、一丝不屑,定定看着芳准。

胡砂没有笑,芳准也没有笑。他双目微合,那一对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胡砂不确定自己是否从他神色中看到了痛楚与无奈。只不过是一瞬间,他神色已然恢复如常,缓缓睁开眼,宝石似的眼睛里波光闪动。

“凤仪。”他轻柔地说道,“胡砂是胡砂,你是你。你来了五十年,凡人的一生也过了大半,还抱着怨恨吗?”

凤仪别过脑袋,淡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芳准露出一丝微笑:“我是说,金琵琶和御火笛,如今是水琉琴。青灵真君是要做天神,你呢?你要做什么?”

凤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良久,低声道:“我早知道瞒不过你这只狐狸,你却一声不吭,躲在背后看我的滑稽戏么?”

说罢,却不等他回答,森然道:“你果然很好!”

他袖中陡然射出血红的光,流星一般呼啸着向准芳准砸去。芳准动也不动,任凭那道凶猛的红光撞在身前一尺处,蛇扭似的,要往里面钻,却怎么也钻不进去。他身周仿佛设了铜墙铁壁,任谁也讨不了便宜。

他双手依旧轻快地在莫名身上游走,替他治愈大小无数血洞,表情犹如闲庭信步,含笑道:“我可不记得教过你这种刁钻东西,更不记得允许过你向师长发动攻击。”

凤仪冷淡地收回红光,朝前走了一步,掌心那血红的光芒又开始吞吐,映着他漆黑的双目,竟令人感到悚然。

胳膊突然被人死死抱住,他猛然低头,却见胡砂脸色惨白地拖着他,浑身抖得像一片萧索的叶子,马上就要碎开一般。

她颤声道:“二师兄,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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