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明月垂露仙人居（2/2）

兀王骀点头，命一蛉虫抓起盛满米浆的大桶，自己则回到先前的蛉虫身上，准备离去。略一回头，却见屠离休等人脚步踟蹰，于是道：“几位都是修行之人，难道不懂御风之法么？”

屠离休道：“仙友有所不知。臣九虫乃是人间的法师，只通晓驱尸御鬼之术，不曾习得御风之法，而赤颍瞳和胡青华修行尚浅，也不能御风。至于我，则是受了劫难，失却了腾云驾雾之力。”

兀王骀道：“既是如此，几位可搭乘蛉虫。”手一指，另外一只蛉虫跳下高台，卧在屠离休等人身前。屠离休几人见此，便登上虫身。

三只蛉虫，一只背负兀王骀，一只驮着屠离休等人，一只抓着大桶米浆，齐齐升空，向远处飞去。人群目送三只蛉虫远去，欢呼雀跃，继续歌舞，夜久方罢。

星空浩瀚，山月飘摇，蛉虫在夜幕中徐徐而行，将村镇、河流、深林一个个抛到身后。月光朗照之下，前方的山谷中出现一片广阔的树林，林中有一棵冲天而起的大树，枝繁叶茂，傲然挺立，那便是六方居了。

蛉虫飞入六方居，将几位留在树干上，旋即振翅飞走。屠离休等人环顾四周，只见此树枝杈横生，叶脉繁茂。其中有数个粗壮的主枝，分两层错落，延伸开去。虽然是木枝，但宽阔雄伟，远远胜过凡间的街巷，就算是在上边走车跑马，也不用有任何担忧。

屠离休见此，不禁暗暗惊叹。丹涯山后山处，也有一株参天银杏树，乃是二师兄澹台明灭修行之地。那棵树已经很大了，但是跟六方居比起来，就如同婴孩比之力士，简直微不足道。

兀王骀领着屠离休等人顺着其中一个主枝慢慢走去，不多时，便到了一个极为宽敞的枝头。说是枝头，其实就是极大的露台。露台边上，有木桌木椅，摆着些素净简单的茶具碗碟；又有木案木几，置着清淡雅致的笔砚纸笺；还有木架木床，放着浩繁庞多的卷帙书札。木叶做穹顶，青藤做帷帐，皓月为明灯，星辰为雕梁。极目远眺，树林婆娑摇曳，似是歌女起舞，婉转多情；山峦迂回起伏，如同狼奔虎顾，壮阔雄浑。河流如带，飞瀑如练，鸾鸟翩飞，鸣虫低语，真是世间之桃源，域内之仙居！

屠离休等人被这美景惊呆，竟然怅然所失，怔在原地。兀王骀笑语相邀，屠离休等人才回过神来，安然落座。兀王骀奉上仙茶，屠离休等人连连称谢，又对六方居赞不绝口，称是天下未有之洞天福地。

兀王骀酣然而笑，道：“此六方居，不同于一般洞府，大有可说之处。”

屠离休欠身道：“请赐教。”

“宇宙之内，寿数莫长于天地，年岁莫久于日月。除此之外，还没听说有长生不死的人。以三皇五帝之贵，归墟昆仑之尊，也不免寿尽而死。我们修道之人，虽有千年万年之寿，最后也不免魂魄飞散。而凡俗间的凡人、花木、鸟兽，年岁不过在须臾之间，眨眼即亡。至于游虫蚍蜉之类，更微不足道。”

屠离休等人闻言，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然而，寿数虽长，也有其愚钝之处，年岁虽短，亦有其妙悟之法。只要勤于修养，敏于明辨，无论寿命如何，都能荣登大道而得其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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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话洞悟非凡，屠离休等人甘之若饴，深得受教。

“六方居本是上古之时的一株扶桑，历经数万年的风雨，才有如今的气势。其身虽然起于凡草，却集天地之灵气，享日月之光辉，如今拔然超群，已经是一棵神木了。此木灵秀超然，气蕴非凡，附近之民往往穿林涉水，来此朝拜供奉。每到谷物收获之时，生民将新米捶打成为米浆，我自去取来，浇灌此木。千百年过去，此木得了浸润，更显得雄奇茁壮。”

屠离休等人这才明白过来，前边所得的米浆，是为了浇灌神木。屠离休环顾四周，又问：“如此神居，只有仙人一人安住么？”

兀王骀道：“自然不是独享。神木钟灵清秀，我六人仰慕而来，在此处修习仙术。除我之外，另五人是申徒嘉、叔山趾、哀骀驮、支离脤、瓮?瘿。”

“为何不见？”

“几位仙人皆在六方居内，还未露面。现今有客拜访，正当唤出与诸位相见。”兀王骀伸手，摘下一枚叶子，放在嘴边轻吹一口气，那叶子立刻翻飞而去，将贵客临门之事报与其余几位仙人。

不多时，徐徐清风灌进枝叶。几位仙人飘然而至，个个鹤发童颜，潇洒飞扬。兀王骀为大家互相介绍，分宾主入坐。

六方居少有人来做客，今日有远客到访，六位仙人都十分高兴，与屠离休等人谈经论道，浑然不觉时间之流逝。

畅谈已久，屠离休恭恭敬敬地问几位仙人：“其实，我们几人前来蜀地，还要办一桩要紧事。今日到了宝居，正想借此机会向诸位请教，还请不吝指点。”

兀王骀道：“但说无妨。”

“我虽然修行不过三百年，但亏得天赋过人，也小有一些成就。可是世事难料，在一次除魔过程中，误中妖魔奸计，被其用摄魂灯摄去一魂四魄，身上仅余二魂三魄。自此，失了驾驭仙术的能力。幸亏身边这位臣九虫法师想出一个办法，取天地间五种气象，练成五种精元补我魂魄。如今，已寻得三种精元。此番到蜀地，便是要寻找以八千年为一季的大椿树，以寻得另两种精元中的时元。请问诸位仙人，对此大椿树可有知晓？”

六位仙人闻言，两两相视，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半晌，申徒嘉道：“蜀地钟灵毓秀，造化神奇者数不胜数，也有许多遮天蔽日的神木，却没听说过这以八千年为一季的大椿树。几位仙友，可曾听说过此物？”

其余几位纷纷摇头，都说不知。屠离休等人见此，颇有些失望。

瓮?瘿捻须沉吟，却道：“我曾到过蜀地西南，在那里听说了一些传闻，其中或许与这大椿树有关。”

这句话又让屠离休看到了希望，忙道：“请赐教。”

“蜀地西南，有几支蛮民聚居。蛮民好吃肉食，家家练习狩猎本领，常常到深山中猎取野味下口。我曾到彼处讲道数次，前几次时，见到他们家中藏肉颇多，最近几次，却见到其家中肉食渐少，细问之下，知道了一桩奇事。”

屠离休等人竖着耳朵，要听这件奇事是什么。六方居其余几位仙人也都集中了精神，要听个稀奇。

“据蛮民们讲，他们之所以能打来许多野兽，是因为深山中常常吹来野草嫩芽的清香，吸引来许多野兽在彼处生息。可最近几年，清香渐渐稀薄，反而时不时有臭气被山风裹着送出。野兽因此渐渐散去，蛮民们打到的猎物也就少了。”

屠离休道：“蛮民们没有进深山瞧一瞧，是什么原因导致如此么？”

“彼处山林里沟壑横生，深谷难越，蛮民们无法抵达群山深处，自然也就无法知道里边出了什么事情。”

“仙友可曾进去看了？”

“蛮民们曾请我进山看个究竟，我自然应允。等我乘风进入深山，却发现是山洪暴发，冲垮了数座河谷。谷内泥水淤积，汇成泥沼。泥沼内沉浮着各样死物，无处倾泻。年月久了，泥沼变成了烂塘，死物发出腐臭的气息，时时飘散。山中这样的烂塘有大有小，足有数百处，连成延绵不断的大沼泽。这大沼泽便是臭气的源头。”

屠离休等人频频点头，聚精会神地听着。

“大沼泽中，也有几株不幸被洪水冲倒的大树，被折成了几截。其中有一截木头，正是来自于椿树。这截木头虽然是断枝，但也有百余丈之长，可见未断之时，那椿树也是参天巨木。这或许就是你们要找的大椿树。”

这话真是让屠离休又喜又忧，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大椿树的踪迹大约是找到了，可是已成沼泽中的死木，要从烂木头里找到五种精元中的时元，怕是很难了。

瓮?瘿见屠离休等人颇有些失落，略略一猜，就知道他们的想法，于是从旁劝解道：“之前全然不知大椿树的位置，无处下手，而如今至少知道了踪迹，这不是大好事么？事在人为，只要肯去做，定会有些收获。”

“仙人说得对！”臣九虫点点头，向着屠离休道，“无论如何，要先去看看。看了情况，再说其他不迟。”

屠离休也立刻有了信心：“的确！无论怎样都要走一遭，绝处也许就能逢生。”赤颍瞳和胡青华也颔首赞同。

事情说定了，六位仙人便邀请屠离休等人在六方居留宿，等天明再登前路。屠离休几人欣然同意，于是同六位仙人品茶论道，久久方散。

夜深之时，兀王骀将屠离休等人领到一处宽敞的树冠上休息。此处枝高叶疏，视野宽阔。星辰做灯烛，青山做帐帘，风挟鸾鸣，水带虫声，起能俯瞰众生之盛，卧能品察宇宙之广，实在是难得的良居。

臣九虫将人参娃从葫芦漏子里取出，挂在一簇细叶上。这娃子自从南斗城救出来，就一直酣醉难醒，纵然每日用清水洗浴，也是酒性难除。今天到了这个好地方，也把他晾起来，让这飘洒的林风为他散一散酒气。

几人心情大好，在这高枝之上，指着青山侃侃而谈，夜久，方才和衣而睡。

第二日，屠离休等人摘下人参娃，重新放进葫芦漏子里，收拾行装，与六位仙人作别，准备去蜀地西南寻找大椿树。兀王骀知道几人难以御风，便举手相召，唤来一只蛉虫，驮着几人前往，又将一枚细叶赠与屠离休，道：“若遇难处，吹响此叶，将其抛向空中，我等自会前来相助。”屠离休欣然收下。

两拨人挥手作别，屠离休等人乘坐蛉虫，飘飘然向西南方而去。六位仙人在树枝上相送，直至蛉虫消失在天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