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明月垂露仙人居（1/2）

去冥府的路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魂魄向前赶路。他们都受冥府恩泽，在中元之时回生界团圆，如今中元将尽，要回冥府点到。这些人本来结队走着，见到钟馗率领的天师军，赶紧到道旁回避，等恭恭敬敬送走了，才重新上路。

继续走下去，路上回归冥府的魂魄越来越多，竟似赶集一般。钟馗领着天师军沿着大路整队而行，唬得众魂魄齐齐退避。走着走着，屠离休等人渐渐觉得阴气逼人，似有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一直吹到人的骨头里去，于是知道，离冥府不远了。

再走一段，前边出现一个关口，门楼俨然，守卫森严。关口之前，有鬼卒喝问盘查，更有许多文簿吏员，在一旁按册点押。这里正是冥府的一道关口，专为收拢中元放出的魂魄所设。

钟馗骑着高头大马，领着大军，缓缓走近关口。众鬼卒纷纷肃立，从关上走下一人，头戴皂帽，身着素袍，脚蹬长靴，一张白皙肃穆的面孔上垂下几绺髭须。左手拿着一本文簿，右手拿着一支紫毫朱笔。

此人将书和笔交给身边人，远远地向钟馗拱手道：“天师，别来无恙。”他便是冥府判官崔珏。

“崔判官，还礼了，还礼了。”钟馗即刻下马，呵呵笑道，“此番出马，收得逃逸之魂魄四百余数，又在兔儿岭擒获叛贼张俭福，捕捉兔儿妖一只、其余小喽啰若干。请判官清点。”

崔珏点头道：“天师东奔西走，辛苦了。请将诸样事务交割，余后，我自有判断。”于是钟馗交了引魂伞，又命汤有望、訾玉蓬、风其羽、勖成衷四将押着张俭福、兔儿妖、诸多小妖怪上前，与崔珏一一清点。

交割完毕，崔珏阴森的脸才略略松弛，同钟馗叙聊起来。两人既是同僚，也是好友，公事之外，少不得多聊些私事。崔珏早注意到了屠离休等人，便问：“天师麾下，怎么还有生人？”

钟馗道：“判官有所不知，我此番捉贼除妖，就与这些人有关。而他们身上，却有些新鲜事，倒是颇有些意思。因此相邀至此，说与判官认识。”

崔珏听说如此，也有些好奇，道：“天师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也就听听，长一长见闻。此处耳杂，不如去关上详谈。”于是和钟馗一道，邀请臣九虫、屠离休、赤颍瞳和胡青华上关，置宴开席，把酒畅聊。李丰前后参与诸事，因此也位列席中。

酒过三巡，崔珏便问钟馗：“天师说有新鲜事，不如现在说来听听。”

钟馗道：“此事说来有些奇趣，不过，我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说起来难免有误，还是让他们自己来说吧。”

钟馗说的新鲜事，自然是指屠离休被摄走魂魄之事。既然判官要听，屠离休便把自己如何被摄走一魂四魄，又四处寻找五种精元之事讲给崔珏听。

事情曲折离奇，崔珏纵使在冥府当差多年，见识了不少事，也听得津津有味。又听说他们来蜀地，是为了寻找时元，便连连颔首，道：“蜀地文脉繁盛，延绵不绝，上通天听，下达幽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你们来这里，可算找对地方了。不过，既然要来此地寻找时元，可有什么参照？”

屠离休答道：“自然是有。臣九虫法师说起过，蜀地有大椿树，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久经岁月。我们意欲到这株大椿树处寻找时元。”

“妙！妙！正是一个好去处！”崔珏捻着须，脸上浮现出笑意，“几位心思巧妙，定能如意而归。今日仅以薄酒，预祝几位凯旋！”拿起酒樽，敬向屠离休。屠离休、臣九虫等人慌忙起身，举盏相迎。

喝了此杯酒，崔珏又道：“今日与诸位相见，便是有缘。我正好有一点见闻，说与几位，或许能助几位一臂之力。”

屠离休等人闻言，自然一心讨教，洗耳恭听。

“蜀中的人文风尚不比别地。蜀地土地肥沃，水林丰茂，有诸多久历风霜而存的古迹。古迹周围，有蜀民筑城而居，他们热情率性，不拘礼法，崇尚古迹，经常白日耕作，夜晚纵酒欢唱。在祭日里，又喜欢带着面具起舞。其中也有修习仙术之人，逍遥于山川古迹之间，来去无踪。诸位此去，须要入乡随俗，若是行事太执拗，必会招致蜀民反感。”

屠离休连忙道：“有了崔判官指点，此番前去，定然一帆风顺。”臣九虫和赤颍瞳也连连称谢，连蹲坐在桌子一角的胡青华都频频点头示好。

酒宴完毕，臣九虫一行向天师钟馗和崔判官道别。李丰一路送行，走出五六里地，才互道珍重，分手而去。

蜀中风景秀丽，别有一番韵味。人民安乐，县治熙和，连作乱的妖孽都比别处少些。臣九虫等人一路劳累，到了这个好地方，也禁不住放松了心情，徐徐走，慢慢游。

这一日傍晚，正好走到一个大城市，名曰都广城。几人找了客店落脚休息，一消多日来的疲乏。将至酉时，听见外边欢呼声迭起，一浪高过一浪，又见窗外火光荡漾，似是有什么活动。

屠离休等人好奇，站在窗户上一瞧，却见远处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典。广场中央搭建了一个巨大的高台，台上有人正在起舞。高台下，人山人海，火把齐举，汇成了光火的河流。人们排成长龙，围着高台载歌载舞，欢乐之声直冲云霄。

赤颍瞳看得起劲，胡青华也窜上窗棂，眼睛直巴巴地看着人群。这俩虽然人在客店，心却早就飞到广场去了。既然是如此，屠离休和臣九虫便收拾好行李，大家一起去广场上玩耍。

在客店里看着热闹，到了广场上，更是觉得整个人都要被淹没在鼎沸的人群中。起舞的、吹奏的、杂耍的、嬉游的，往来如织，这个广场就是一个欢乐的海洋。

果然如崔珏所说，这里的人不同别处。庆典上，所有的人都戴着面具。这面具纵目高鼻，甚是奇特。屠离休等人被人群环绕，有人递过来几个面具，示意他们戴上。几人想起崔珏“不要执拗”的话，便恭恭敬敬接过来戴上。这面具眼目部位有高耸的遮檐，因此刚戴上时十分不适应，甚至无法正常视物。过一会儿找到窍门，才能看得清楚。

屠离休和臣九虫刚刚找到面具的用法，却发现赤颍瞳早就举着火把玩起来了，连胡青华都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面具顶在头上，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屠离休和臣九虫也就笑呵呵地加入，随着人群舞蹈起来。火光闪跃，人声鼎沸，可真是一个好玩好乐的地方。

热闹了约莫有一刻钟，忽然觉得有阵阵清风飘来。高台上还在舞蹈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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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退了下来，广场上的人群也向两边散开，臣九虫等人慌忙随之闪到一边。数十个赤膊大汉出现在广场边上，喊着号子将一辆大车推到高台下。大车上，载着一个硕大的木桶，足足有一人多高，三围之阔。

车子停稳之时，赤膊大汉分立在周围，大声唱着什么歌谣，周围人群也都附和起来。一首才停，又唱另一首。如是再三，也不知道要唱多少才完。

屠离休忍不住问旁边的人：“我们是远来的客人，不知道这里的风俗。眼下唱歌不停，是有什么讲究么？”

那人也不瞒他：“你们是陌生人，自然不知道这里的讲究。我们唱的歌谣也是仙人教的，为的是祈求物阜民丰。桶里是百家积攒的米浆，是给仙人的贡物。凉风习习，仙人马上就要来取米浆了。你们可耐心等待，一睹仙人的风采。”

原来，今夜是当地敬仙的庆典，怪不得如此盛大。屠离休等人知道如此，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唱完六首歌谣，人群忽然指着半空欢呼起来。屠离休等人看过去，只见半空中出现了三只公牛一般巨大的蛉虫。为首一只蛉虫的身上，端坐着一个衣袂飘飘的仙人。

御虫而行，这可真是稀奇！屠离休等人虽然也有些经历，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一幕，都忍不住暗暗叫绝。

三只蛉虫徐徐而下，敛了翅膀，停在高台上。仙人从蛉虫身上走下来，站在高台一角，俯视着众人。高台下的人群欢呼雀跃，举着双手呼喊着：“虫仙，虫仙！”

仙人伸出手来，示意众人停下。高台下的人群立刻停止欢呼，安安静静地等着。

仙人一甩手上的拂尘，口中缓缓道：

“仙尊传经教，挥洒向众生；

天境有大福，地界无灾兵。

不迷亦不荒，无我亦无名；

勤修无为法，悟真道自成。”

人群中又迸发出一阵欢呼。赤膊大汉中，有一人上前，躬身道：“仙人降临，我等不胜荣幸。特备百家米浆在此，供仙人取用。拳拳敬献之心，请仙人勿要嫌弃。”

仙人道：“汝等心意，我自然知晓。米浆甚好，我今时便取了。汝等安居乐业，仙福自然光顾。”人群尽皆躬身称谢。

屠离休等人混在人群中，正在猜测此仙人的来历。忽然见三只蛉虫触角晃动，偏过脑袋，直勾勾地看过来。仙人也注意到如此异样，抬眼瞧过来，一眼就看见屠离休等人。他上下扫视一番，已是有所了悟。围在屠离休几人周围的人见此，都缓缓散开，看着这几个异乡人。

仙人向屠离休等人遥遥一欠身，道：“没想到此地竟还有修行之人，真是意外。请问仙友来历？”

既然问起来了，就不容不答。屠离休朗声道：“我等是路过的行人，确实有过几年修行。身边的是御鬼大师臣九虫、蟒仙赤颍瞳、狐妖胡青华，我是丹涯山盘木洞神霄大师座下弟子屠离休。路过此地，适逢大典，倍感荣幸。”

仙人点头微笑：“在下六方居兀王骀。丹涯山在蜀地之外，与我仙宗交往不多。今日既然有缘在此地相见，不如随我到六方居一游，如何？”

屠离休道：“仙友相邀，不胜荣幸。愿随仙人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