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而不往非礼也-2（2/2）

“因为…我们都躲在湖江之中，岸中杂草遮过人影，我们…才没被发现。”视线已然模糊，梗咽的声色却被努力压制。

闻此，那审官却道:“躲在湖江之中？好，就算你们躲在湖江之中。但，年初二月，北境冰雪尚化，但江水仍寒噬骨，就算是身强力健的习武之人都抵不过十日的浸身，而你莲氏三公子又是个不足月所出生的风寒身子，你，又是怎么挺过来的？”

水的冰冷仍在继续，而那隔着衣服的温度却依然传递人心，他皱紧双眉哽咽道:“那…那是因为我大哥…他将我驼在背上……”

说在这里，他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崩溃情绪，于正堂之中曲身抽泣起来。而坐侧坐上的人则是双眼平静看着他，那眼神说不上是摒弃，也说不上是怜悯，只是淡淡的看着，像在观一场置身事外的民间古话一般。

而观此，那审官便也微偷一眼阎玦，但见总督大人面无表情，他则是在踌躇的片晌之后，重力抬手一拍，中断了跪在地上肝肠寸断的人，他狠声道:“那莲忠大开疆北城门让那匈奴围剿七万赴守援军，而却不料遭其万千铁马踏身而过。这，你又要怎么解释？”

万千铁马踏身而过，面目全非的首级被割下。但，他在那前一刻还在说的话，却是自责的:“无能阻挡敌军攻入梁州，阿爹已经对不住疆北，已经对不住君上…但现在，阿爹不能对不起你们，也不能对不起你们死去的阿娘。这湖岸很快就会被他们搜到，所以现在阿爹要去做一件很自私的事。”

“你们在这里等着，阿爹相信君上一定会派来援军的。 ”

“所以，坚持住………”

莲家的男儿，是疆北的狼，也是疆北的狐。它生于雪山荒漠，生于觅食荆棘，哪怕口中獠牙皆皆断去，原本的尖爪磨到血肉模糊，但那双精锐的眼睛却永远不变。

不放弃，也绝不投降。

千军马踏，卷起了一波萧飒黄沙。

天，更阴了。

莲尚清平息自己的断续呼吸，喉间滑动之后，他颤巍开口道:“来者匈奴实在过多，疆北定然失守。若是我爹不开城门，不止我们，连疆北官道外的无辜百姓都会被杀。但…… ”他终于抬起了头，咬着字道:“没有援军。”

剑眉暗柳，凤眸携杏。唇薄中适，面如冠玉。果真不愧是传闻中的辉姿公子。

“你还在说慌。”那审官冷漠的打量他一眼，抬手接过那随从双手奉上的记折，打开对着莲尚清念道:“疆北城门大开，匈奴进攻城内。而待听总督号令的七万缓军措手不及。原本这样的战术，你们必胜无疑。但，你们却是遇了匈奴的兵炸。 ”

“你大哥‘北狼’禁军的灼阳先锋莲尚烽，在疆北内城失守后欲要投归匈奴旗下，却不料匈奴向来言而无信，将他于北境沙场五马分尸处死。而你二哥，‘北狼’禁军的儒芳先生莲尚轩，在听闻消息后，他带着你逃往疆北芦离官道，但芦离官道早已被匈奴派兵封锁。所以他便带着你躲在芦湖岸下。但，却不料匈奴早就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因此他们就备以万箭，全面乱射芦湖。”

审官盯着莲尚清，道:“你说，有没有此事？”

萧瑟的风将芦苇折腰，那迎面而来的满天锐箭直刺眼瞳。

水很冷，冷到令人五指不再颤抖。

“有…”莲尚清道:“但…我们不是遇到匈奴兵炸，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谋反通敌。我大哥…我大哥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去引开敌兵的。只是…只是敌兵实在过多，我大哥便在北境沙场，被他们用绳索勒住……活活五马分尸而死………”

抽泣的声音颤抖着，莲尚清努力压声道:“而我二哥确实要带我逃离，只是不料官道早已被敌军封锁，我们只能临阵躲在芦湖岸下等待援军。只不过…只不过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的行踪，所以他们便乱箭投射芦湖，万箭朝来，我二哥将我护在身下，而他…就死在我旁边………”

五马分尸，万箭朝来。

尚清，不要怕。

大哥，这就去把他们赶走。

尚清…不要怕………

二哥…这就带你回家…………

莲尚清跪在地上，压抑不住的大哭起来:“真的没有援军，我们真的没有看到援军…我们…我们在疆北守了整整四十九日，真的没有看到援军啊……”

没有援军，没有救赎。他们看到的，只有数不尽的残肉尸体，只有刺人眼的渗泥血流。剑穿过体，蹄踏四肢，血肉模糊。他们布遍四野，只留给了鸪鸟觅食。鲜血旧液，互相混合，它们流淌八方，却给予了枯草湿饮。狼的哀嚎，与狐的残喘，在那一刻，一同齐鸣。但，可怜的是，回应他们的只有万里的空寂与孤单的回响。

看不到活不下的生机，也看不到从刀刃下的逃离。

在那一刻，只有死亡。

当绝望盖过希望，连活下去的幻想，都得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