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〇(2/2)
那人忐忑不安地又看了沈书一眼。
“你还没说,叫什么?你就不说,我不会去打听兀颜术住在何处吗?登门拜访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要说你什么坏话了。”
报信人一愣,挤出生硬的谄媚笑容。
牙倒是很白。沈书心想。
“小人不知道哪里开罪少爷。请少爷指点,小人也好改过。”
这时茶来了,沈书自己端了茶碗,坐下来,示意小厮把茶给报信的人,只见他接过去,直接就放在桌上。
沈书喝了一口,咂嘴道:“没有泻药,放心喝吧,要不然你喝我这一盏。”
那人连连说不敢,端起茶来喝了两口,眼前一亮,埋头一连喝了四口才停下。
明明就很渴。沈书再想。
“你把袖子卷起来。”沈书吩咐。
报信人警惕起来,将袖口按着。
沈书眉毛动了动。
那人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手背蹭得两处比拇指甲更大的白斑。更让他无语的是,左右手各有一根手指上都有白色的指环痕迹。他脸上现出无奈,摇头叹气:“想不到才来第二趟,就让穆兄的高徒看出端倪,是我大意。”
报信人起身,一掸衣袍,对沈书抱拳做武礼。
“在下穆玄苍,不便自报家门,令师也言明不必告知少爷,还请恕罪。”男人抬手就撕脸上的络腮,扯得皮肉变形,现出来一张斑驳的脸,只因为粘胡子的地方似乎没有涂锅底灰,唇上和两腮都有白色皮肉,与他手指上的痕迹同一颜色,他摸了摸眉毛,皱眉时看上去十分滑稽。
因为这人生得病歪歪的,五官文弱秀气,偏偏两道粗放的眉毛,像是别着劲儿跟他的鼻子眼睛打架。
沈书假设了一下,要是他没有那两道眉毛……算了,还是就这么着。他靴尖挨了一下麻袋,问穆玄苍:“你知道送羊毛是送的什么?”
“自然是羊毛。”穆玄苍笑道。
沈书:“……”
“是上好的羊毛,不信少爷可叫人来看,令师付过了一整年的定金,哪怕兀颜术已死,只要……”穆玄苍神色并不难过,“铺子还在,生意照做。”
沈书嘴唇才一动,那穆玄苍好似知道他要问什么,说:“我是只管送东西,就算多说一个字也是失职,现下已经失职了。少爷还是别再让我犯错,否则下一趟又得换人来,既然少爷年纪轻,在下免费教少爷一件事:麻烦人就得付代价,而别人问你要债时,这代价未必能付清。凡事能不多事就不要多事,以免横生枝节。”
“家师还没教到这个,我只知道古人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就不知道穆公子肯不肯给我行个方便。”
穆玄苍坐下来,喝了口茶,想了又想,叹气摇头:“就怕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做得到,我要你做的事情你却做不到。”说完,他盯着沈书看了一会。
那眸光晶亮,被他看着就像让一枚钉子钉死在墙上。沈书眨了一下眼。
穆玄苍笑了起来,一口把茶喝干,抱拳告辞,照样是多的一个字不留。
半晌,沈书方回过神,出外只见天色已暮,听见前院关门送客的声音。要不是地上装羊毛的麻袋还在,简直有如做了一个梦。
沈书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过去拆麻袋,取出信件,照样红漆封好,四角都有同心圆的徽印,只要拆过,便有痕迹。且印章颜色各不相同,应该是在这个不知道做什么的“铺子”里,各有职司,印章是以备自查。
沈书抠开红漆,匆匆一扫信里的内容,眉毛不禁皱了起来。他看完了信,即刻烧掉,内容都熟稔于心,想来想去,还得托今天来的人,给康里布达送封信。
“林浩!”沈书出去叫人,林浩正在刷马,丢了刷子,在衣服上蹭干净了手过来。
“你骑马去,追上方才那人,就说无论他要多少钱,我都付。”
林浩即刻就去。
小厮来说朱文忠已在找他,沈书心事重重地穿过小径,入内院找朱文忠。
见面先受几句奚落,沈书一只手抵在肚子上,摇头道:“中午等着听信儿,饭没吃好,闹肚子。”
朱文忠忙换了关切的神色,要让李垚去请大夫,沈书连忙说不用。
“待会喝两碗热汤就舒服了,我从小就这个毛病,吃饭吃不好。”沈书幼年是有气胀的毛病,他娘一天灌他两次川椒水,也不成。后来过了十岁上,就不大闹这毛病了。有些事情从来无从解释。
夜饭吃过,放下碗,上了茶,朱文忠有些打瞌睡,沈书便让他在旁边先睡会,进书房给纪逐鸢写信,写来写去,只得了一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看了片刻,捏成一个团,抛出去恰好落在郑四前儿好不容易从一家破落大户门口地摊上弄来的青花大瓶。
沈书叹了口气,寻思来寻思去,坐正了身。
才点的烛光微微晃动在他的眉心,沈书眉头提起来,又放下去,他抿了抿唇,不自觉伸出舌头在唇上轻轻一舔,登时不知道想什么,脸上渐渐发红,脖子渐渐有汗,连书房的空气似乎也滞闷起来。
偏偏门窗都开着,两边儿对着吹,不用镇纸都写不了字儿。
沈书端详着蹲在一角的压尺,眼神一忽儿发直,一忽儿眼珠东转西转地就是不看手掌下的纸。
最后他低下头去。
一排字端正地起了个头:行军何处?每日吃饭多少?吃米乎?吃面乎?睡得如何?小暑既过,路途中切记多喝水,军中可有消暑之物?有何缺用,切勿隐瞒,随信附诸葛行军散若干,若要回复,信使可靠,已告知,需则吩咐信使盘桓数日。
写到这里,沈书突然把信纸抽出,重新誊录,从“行军散若干”之后,改为:速回信,若有不便,可托信使带回口信。望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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