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时间标点：2017年之前） 第16——16.1（2/2）

我知道北往的“四不谈”：家不谈公司，公司不谈家，夜场里不谈女人，女人前不谈夜场。我想跟叶阿姨解释，我是没有谈兴，我的精神“失语”了！可是对解释这件事本身，我一样找不到谈兴。

住处，被北往安排在了他的茶室。茶室位于公司大院最北端，一排仿古建筑，黛瓦粉墙，绿荫环绕，仿佛是一片北方的屋顶，开了一扇南方的小天窗。除了这里距离车库比较近之外，我想主要原因，是北往了解我格外喜静。

月亮门进去，东西各四间，西屋茶室，东屋书房加寝室。我知道北往主书房不在这里，此处算是临时休息的地方。卧室早有人收拾好，冰箱里塞满了食物，行李，茶具，音响，耳机，宽带，电脑桌，甚至乐谱架，已尽他所想。北往待我总是细致入微。

北窗纱窗外，树木如画，只有微风吹过时，叶片簌簌作响。几无任何其它声音。我心想，难得遇到这样一个环境，真是一个疗伤的最佳所在。我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四处转转。然后从中间的后门走出去，踩着青草和叶片，在高大粗壮的树林里感受阴凉。

树影婆娑，细碎的枝叶间，蓝天格外高远，云朵如鳞，半环状铺开，此处望去，就像由飞机舷窗俯瞰云层之下的海洋……却不见船舶。却不见岛屿。却不见，苏辰简……或许，这就如同所谓的天地之隔，她会不会也像我一样，独自一人，站在一个远离尘嚣，同样逼仄孤寂的空间里，空对时间，消沉失语？果真如此，今生恐无相见机缘！

凉风过疏林。

一阵脚步声后，北往从茶室后门走进树林。

在他身后，跟着一位清丽脱俗的长发女孩。

不知何时，北往已剪成光头。人也明显瘦了。尽管他在笑。不知是否树影关系，我觉得他脸色中有一种晦暗的光在晃动。我也笑，然后在泪光中，看见他眼角泪花一闪。但我俩都没说话。一分钟后，说话的是一旁那个清丽女孩，想必她便是司秘书。

她说：“你们哥俩儿，撒狗粮能否顾及一下我？我从小没有兄弟姐妹，看不了你们这种手足情深场面！”她在稀释短暂的沉默，但只有字句里面，似乎带着温度，语气和表情其实都没配合，更不用说讨好或谄媚。她与我印象中的所谓秘书脸谱，大相径庭。尽管，她也穿着高跟、青丝、黑色套裙。

北往表情还浸在笑容里没有腿尽，说话语气中却已带了一丝挑战似的凉意：“哦？那好办啊，小司可以考虑一下，认我们俩做亲哥哥好喽，我们只兄弟两个，也蛮孤单呢！”

她似乎并不喜欢北往的这种调侃，垂目幽幽说道：“北总欺负我。”她说完准备离开，但没忘记自己该做的事：“北总，我去安排晚餐。准备在哪儿就餐？”她的声音平静、沉着，但脸颊却明显潮红了，不知是愠怒还是窃喜。

酒菜被送到茶室来。北往对与我俩告辞的司秘书说，饭后要和我在这里喝茶聊天，勿需他人打扰。司秘书看他一眼，礼节性冲我点头，默默离开了。

北往让厨房烧的几道菜是：炸三果（腰果、开心果、杏仁）、酱鸭掌、拌海蜇、羊腿腐竹锅。特别的一道菜，是最后端过来的：一大方盘新鲜清脆、五颜六色的蘸酱菜，佐一碗金黄色的鸡蛋黄豆酱。

我被最后这道大菜逗笑了，因为他准备的毕竟是一瓶法国红酒，桌子上的酒菜组合于是接近一个喜剧场面。我笑着，身心都觉舒服。我想，北往还是北往啊。

我和北往边吃边喝边说话，都只穿着背心短裤。这中间，北往告诉我，一个月前，他去南方谈生意，顺道去广西看了爸妈。

我问他们身体如何。

“他们都很好”，北往说：“生意虽然不比往年，但做熟了，稳当当做下去就是了，变化嘛，就是都晒黑了，也瘦了，不过是很健康的那种瘦。而且，在准备出国旅游呢，年底要去马尔代夫和泰国吧，可能春节也要在外国度过了，没事儿，他们同行业好多人约的，那边也有华人接应，我们不用担心，唉，爸妈想你，吃饭时这个唠叨啊！”

北往嘻嘻哈哈说着，杯子里只倒了一点点红酒养鱼，我也没打算让他多喝。他故作轻松的神态，其实不能让我完全放心，但我知道，现在是在“家里”，不能问公司的事。

我问：“哥，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在房子上盖房子的事吗？那家伙把爸给气的，扛着大铁锹就上房了！”

北往右边眉毛轻轻跳了一下，我想大概是我提的事，让他感到意外，稍稍惊了一下。随即，他呵呵呵笑起来，手掌拂过光秃秃的头顶，略带一点羞涩，不看我，眼睛慢慢扫视着桌子上的菜盘，说道：“太久了、太久了，哎呀，你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