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时间标点：2017年之前） 第16——16.2（1/2）

16.2 一直到饭后坐在南窗下喝茶，整个晚上，我其实都在尽量避免提到千雪。这块伤疤对北往来说太疼，我怕稍一疏忽，用自以为是的关切之刃，刺他的心滴血不止。但我没想到的是，北往其实也一直在小心翼翼掂量他的关切。昨晚刚一通电话，他当即从我吐出的为数不多的字句中，捕捉到有一种异样的东西，他预感我遇到麻烦了。

而在茶室后面树林相见时，我恍惚看见，一层阴影从他表情外掠过，奇妙的是，与此同时，他从我脸上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在跳着。不过，这是我和他许久之后的重逢，他也生怕触碰到我敏感的神经。他知道我的个性：生脆，易碎。

北往后来跟我讲，他其实整个晚上也在犹豫，是不是向我询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直到半夜十点，他从茶室离开，回前楼住处睡觉，他也只是蜻蜓点水似的对我说：“早点睡，明天正式工作，你不是想离开猛犸城做点事吗，那就把心放空一段，休息好，吃好，轻松加愉快给我开车，日久天长，一切慢慢来，都会好起来的，好吧？”

那确实是我所期望的。北往闻到了我伤疤的气味，但他不打算询问因何而伤。他知道我需要的是调养和遗忘。或许，他自己就刚刚从那样的路段走出来，深悟疗法吧。

我想着这些，在北往离开后，又在茶室独坐了一会儿，怎么说，酒还是让人有些兴奋的，不是情绪，而是身体上的，总之没有困意。或许和新环境有关。我其实不大喜欢中式装修与家什，但既然不想睡，就东瞅西瞧，打量北往茶室放置的那些东西。东墙、北墙的紫檀柜子里，摆满各式纸袋、瓶装、罐装、干茶坨等茶叶，以及杯碗罐盏，包括一些茶叶文化、茶道文化等类书籍。

让我感兴趣的，是西侧一面镂空式木结构玻璃隔档，雕花对拉木门紧锁。里面应该还有一间屋子，但垂着落地的厚实白色挡帘，里面的状况完全看不见。我趴在玻璃上，想穿越挡帘看到里面，却做不到。我绕到外面，想从正窗向内看，结果发现，整面窗子也被白色布帘遮挡着。我疑惑了：一间茶室内锁着一间屋子，北往在里面藏了什么宝贝，不让别人看？

不管怎样，我还是剔除杂念，让自己一夜之后进入司机角色。

北往的常用车，一辆黑色奔驰吉普，一辆玫瑰红凌志轿车。办公司事开凌志，办私事开奔驰。借用导航仪和北往指路半个月，之后基本摸清北往的“常用路线地图”了。工地、银行、建筑设计院、车站、机场之外，往返频率最高的，便是政府部门，以及紧随其后坐标缤纷、程式单调的各式饭局。尽管北往是我哥，但我更是北往的司机。任何途中，我不向他打听、不与他讨论公司内外任何事；任何场所停车后，我只在车里等他，从不随他进出；有第三个人在，只称呼他北总；给车辆加油、维护、购物等琐事，票据齐全真实，按财务报销程序走。尽我所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职业司机。

时光荏苒，北方夏末秋初，林木逐渐转换着色彩，空气中的气味趋于复杂，天高云淡的同时，风的强度开始在早晚时分蓄势。

不出车空闲了，我就在寝室弹琴，或者遇到好天气，晨曦时分，去公司南边的河岸弹琴，完善那首写给已然在地球上消失了的女孩的歌，竟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给一个女孩写歌，如果她远在天涯，或者消失不见，旋律的触动反倒特别敏感，甚至汹涌，每一节音符与每一波感动适时撞击，一颗一颗跳出一直堆积在胸口的思念与担忧，不是瀑布湍急，而是不疾不徐，如回荡在乡间的漫漫歌谣……

看上去，我整理的是那首歌，其实我很清楚，需要认真整理的，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