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认亲(1/2)
1、
“东方阿姨?……”覃御看看东方曼素面朝天的脸,又看看她怀里的小星星,一时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东方曼尴尬一时,只好笑道:“阿御不认得阿姨了么?”说着将小星星放下地,叫他跟着姐姐和苏识苏诺玩去了,这才走来拉了覃御的手仔细瞧她的气色,轻叹道:“我瞧着还是像个孩子,阿御想没想过阿姨?”
覃御觉得鼻头有点酸,忙眨眨眼睛,笑道:“想阿姨的。只是我常常生病,一定怠慢了阿姨。”
她一说“生病”两个字,东方曼眼圈就红了,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些:“阿御乖……”
她想说她太可怜,她想说她母亲很好,她也想说白络瑜为了她不要自己她一点都不怨,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多说,只是拉着她哭了一场。
覃御看她这模样便知白络瑜纵然娶了亲也绝不可能是娶的她,心下倒替她惋惜,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拿帕子给她擦泪。
旁边是东方劫的药房,那里正充满孩子的叫声笑声说话声,越发衬得这间厅堂静得叫人不自在,覃御正有些茫然,忽听门口似乎有人进来,忙转头看去,跟着立刻开口唤了声:“大公子。”
2、
这院子的主人是东方曼,但她平日里大多在云想那边住,所以此间仆役很少,知道的人也少,来客又多是寻东方劫的,如此杨熙才能撞见了覃御。
覃御一出声,东方曼方回过神来,忙低着头胡乱擦一把脸,匆匆避往后堂去了,覃御眼看着她消失,才重新转向杨熙,问道:“大公子来寻东方先生么?”
杨熙记得自己的心跳很久没有这样快了,他也能觉出自己的脸在发热,但仍无法将视线挪开。
他从前其实一直隐约有个连自己也不能直视的期待,便是期待她那一场婚事不是真的,如今自然知道期待成空,他原本打算放下过往,开始认认真真安排自己的后半生,奈何这已过了多日,他却仍无法平静地同母亲讨论谁家女子可娶。母亲却倒不怎么催他了,如今说得最多的是盼他能先回宗族,此事他并不急,自忖过两日寻个帝君高兴的时候提一提这话,大约也没什么难的,但心下终究提不起兴致,觉得什么事都不算打紧。莫十六说从未见过他有颓废之相,他也知道这样不好,恰巧今日遇到一件陈年往事,那当事人血淋淋的模样终于激起他的血性,可哪里料到会刚出家门便撞见了面前这个人呢。
覃御自然是变了的。她梳了简单却一丝不苟的发髻,发间插了珠花,耳上塞了玉石,唇上涂了丹朱,身上的衣裳鲜艳华美,那都是她从前不曾有过的妆饰。她这样妆饰很好看,比从前穿着海族布衣不施粉黛的样子鲜明多了——而饶是如此,只怕仍不够衬她身为公主的尊贵。
但杨熙仍一眼看到了她面上的无措与恍惚。她见到他的一刹那其实还是如从前一样很欢喜,只是那欢喜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东方曼的脚步声带走了,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东方曼的背影,心下隐隐便起了对白络瑜的埋怨,也便抛开所有杂念,如从前一般柔和地看她:“我来寻他问一味药。——他在里面?”
从前覃御糊涂时最在乎他的神情,此时却似并不在意,只是茫然点头,跟着便走去撩开了药房的门帘。几个孩子都来凑她,她将小星星抱起来看看气色,见他果然活泼与一般儿童无异,方稍稍放了心,又见杨熙已与东方劫进内室说话,便怕孩子吵闹,想带人回去,却又发愁小星星若闹着要同姐姐回家可怎么办,谁知东方曼忽然进来,小星星居然十分黏她,眼看小月亮上车也只是摆摆手就算了,至于爹娘则根本提也没提,一副忘干净了的模样。覃御颇有些哭笑不得,但看一眼东方曼却又笑不出来,只好含糊打声招呼便走了。
路上到底心绪不好,遂将孩子们各自送回家去歇晌,自己则绕路去瞧杨澈。杨澈初为人母很是紧张,不停同她抱怨仆妇们这里做得不好那里做得不对,覃御却分明看见伺候她的还是从几位夫人那里拨来的老人,知道皆无不妥的,只好顺口应付她几句,便无精打采地回了家。伯娘问她可是累了,她一言不发地点点头,又一言不发地脱了衣裳蒙头睡下,伯娘不敢深问,却也不敢离开,一直守到沈慕回来才走。
覃御睡得不踏实,皱着眉醒来时还没看得清楚天色,便觉额上传来一片温热触感,耳边听见熟悉的声音:“往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你现下不信我也是对的。”
是啊,谁又真能为尚未发生的事作保?所谓赌咒发誓,都不过只是今时今日的徒然安慰罢了。
覃御听得出他语气里的灰心,心下其实颇觉悲凉。她知道自己管不到他的后半辈子,这是她的错,不是他的,所以他往后若再喜欢上旁的姑娘,哪怕那人是秦伽罗,也没有什么不应当。何况今日见到东方曼,她才惊觉东方曼原来也会在眉心眼角生出无法掩饰的细纹,那些细纹让她想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先生定然不会喜欢这样的东方阿姨”。此念一起,她便彻底决定再也不与沈慕置气了。
都是人之常情罢了,何苦来自寻烦恼?左右她那时也眼不见为净了。
便只感慨了一声:“东方阿姨也老了。”
沈慕微微变色,翻起身来盯着她的眼睛,她回看他一时,才要侧头避开,他已压了过来。
覃御此时心境颇为空茫,倒也并不排斥他,而沈慕历经这短短几日,竟似摸透了她每一根骨头,他完全知道她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更可以在她需要的时候完完全全满足她,她便放任自己完全陷于他的温存之中,一场又一场的战栗过后,竟慢慢觉出那失去的宁静似乎又一丝一丝落回了心底。
他人看着聪明,却当真不曾在她面前说过几句漂亮的柔情蜜语,此番给她如此猜疑埋怨,想必定是气得狠了怨得狠了,却仍不肯吐出一句好听话来“表忠心”,也就算是实心眼儿了吧。
3、
沈慕并没有当这事就过去了,但当下也不愿再提,只是不肯放手,覃御去哪里他都要跟着。覃御给他黏得反而哭笑不得,一直到吃过了饭才忽然惊觉一事:“大公子说要向东方先生问药,别是家里人有什么不妥,我怎么忘了问!”说着便要找笔写信,沈慕却伸手将她拉回膝上,道:“不是家里人,他是替旁人去问的,不必忧心。”
她到此时才记起杨熙来,沈慕觉得挺好,覃御却诧异:“旁人?怎么你也知道么?”
“何止是我,你也知道。便是翻云山上那个严烙。”沈慕似乎早有准备,边说边从公文袋里取出一份卷宗递过来。“他今日去天机部喊冤去了。”
天机部主责是牵头编订律法,平日里很闲,所以很多人不知道它其实也可以管刑狱,且诉状可以直达天听。只不过它受理案件的前提是状告人须得先过八种刑具,一般人很难熬过去就是了。覃御微微动念,觉得头皮开始发麻,便忙打开卷宗迅速浏览了一遍。
她从认字起便看案卷,凶杀案看多了,眼前这一宗算是简单的:江北醇州姜府家境殷实且为诗书世家,家主文采出众又乐善好施,教出来的长子书也读得很好,是县中寄予厚望的科考苗子,次子则年幼而早慧,而夫人同样识文断字素有贤名——这原本是个再不可能出岔子的人家,却忽有一日那长子凶性毕露,竟下药毒死了父母幼弟并一众仆役,连家中一个无干的客人也受了牵连,所幸那客人当日因身体不适未饮多少毒汤,这才捡了一条性命。那时目睹姜家长子同江湖郎中勾结买药的人证不止一个,更关键的是毒药乃自他房中搜出,如此再无疑点,很快便定了案。
那长子自然便是严烙——姜泯了。覃御反复将卷宗瞧了几遍,方问:“凶手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沈慕伸手往卷宗上虚点了点:“他说是这个人。”
“客人?”覃御微讶,“这是他父亲从路边救来的陌生人,这种人怎么可能害救命恩人?”
沈慕点了点头:“所以人都不信他的说辞。”
覃御看他一眼,又往卷宗上瞧一瞧,心下微微犯疑:“这上头不曾说明客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籍贯何方,确是不寻常。你可知道此人如今人在何处?还找得到么?”
沈慕又点了点头:“此人是很难找。这卷宗如今在江北已无存档,刑部这一份能留存下来也很侥幸——当年不知何故,刑部档案馆里失过火,偏烧了江北江南五年的存档,所幸这一本当初放错了地方,后来才翻出来。”
覃御听出蹊跷,索性直接问他:“这样说来,他倒也是个大人物了?”
“人倒算不上大人,是个孩子。十岁出头的孩子。”沈慕笑了笑。
覃御真正惊讶起来:“姜泯怀疑一个孩子?”
“所以他的话更不可信了。”沈慕冷冷一笑,“人都以为他丧心病狂,居然把如此罪行推到一个孩子头上。”
覃御偏头看他:“可你信他。”
沈慕对上她的视线,淡淡道:“若换了旁人或许我不信,可他指控的那个人是温敏。”
覃御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沈慕又重复了一遍:“温敏。”说着解释道:“他小小年纪却已继承了拓侯之爵,无论帝君还是铁骑都要保他,故而上头不写他的名字并不稀奇。就是我,也是后来亲自见了那时的县令才问出底细。这个县令也算命好,铁骑当年竟不曾杀他灭口,只是他判完这案子便被调离,调令一年来了七八道,每一道都点得更远更偏,他但凡运气差一点,早已在赴任路上丢了性命。他倒聪明,当时虽无人说实话,他却自己把温敏身份猜了出来,只不敢说什么。不过到底是毁了他仕途的人,他大约也是意难平,故而我才一问,他便和盘托出了。我瞧他还不糊涂,似乎从前与严烙的父亲私交甚好,也对严烙寄予厚望,出了这种事,他也算是痛心疾首。”
覃御没再出声,只是看他,他便指指卷宗,继续说:“这上头写严烙是庶子,生母死因蹊跷,故而杀人的动机便是为母报仇,但严县令说他母亲虽去得突然,却也是县里县外七八位大夫会诊过的,断无任何阴私。他父亲自来看重长子,嫡母待他一向厚道,他对嫡母亦始终敬重有加,所谓‘为母报仇’不过是牵强附会罢了。”
至此,覃御方又开口:“可温敏怎么会到江北去,还被姜家人救了命?他那样的身份,又是那个年纪,岂会无人侍奉左右?”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