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可怜(1/2)
1、
董伯娘半夜忽然自梦中醒来,意识不知怎的极其清晰,躺在枕上料自己再睡不着,索性起身去看覃御。
平南的夏夜是闷热的,但他们家的院落房屋却还不至于叫人难以忍受,皎洁的月光将走廊映得通明,树影在墙上斑驳,空气中飘着月桂和玫瑰花甜丝丝的气味,闻上去令人心情也好了两分。隔壁齐平正在轻手轻脚地给小嘉嘉换尿片,董伯娘进去帮了把手,才出来接着去了东厢。
意外的是,她穿过走廊和圆厅时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却还是从珠帘外看到覃御床边正坐着一个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白络瑜的姿势和他脸上模糊的神态瞬间触动了董伯娘尘封的记忆,她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很快却又冷静下来,在白络瑜抬起眼睑时低头屈了屈膝。
白络瑜方才确实没有注意到伯娘的靠近,此时见她过来,想想也该问一问她的主意,便起身从侧门出去走向花园。董伯娘一言不发地跟随其后,直到白络瑜停下步子才轻声开了口:“先生觉着怎样待阿御好,便怎样做就是了。”
白络瑜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旋即笑了笑:“您忘了她还有父亲。”
董伯娘没有回应。
静夜无风,虫鸣声有些犹豫,白络瑜的声音也难得听来很迟疑:“从前我也以为没问题,如今却不敢了。”
从前他以为封住覃御的记忆就可以万无一失,又何曾想到过会冒出来一个西漠的蹩脚法师?
这种事,一次不成就足够动摇信心了。
然而董伯娘的语气却比他坚定许多:“阿御还没有准备好,若她当真还是会记起来,奴婢希望是在她嫁了人有了孩子之后。”
说到这个看法,白络瑜和董伯娘倒是一致的。所以在沉默了些许时光之后,他便转脚踏上了回去的路,董伯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一次并没有立刻跟上。
覃御看起来和她母亲一样乖巧聪慧,却很缺乏她母亲身上的“暖意”,董伯娘总觉着这是一个遗憾。当然她也明白,瑞临公主是在父母全心全意的爱护之下长大的,所以才总是能很清楚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总是不吝于对周围的人施与自己的关怀,这样的孩子拥有强大的亲和力并不稀奇,而覃御自幼缺乏父母关爱,性情疏淡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这两人都是她养大的,她难免时作比较,还是以为覃御“冷”得过分了一点。从小到大,这个孩子的朋友寥寥无几,爱好相对来说也实在太少了些,她几乎从不主动索求玩具要衣衫首饰,穿起棉布麻衣来不必人费一点儿心去哄她,态度平常得就好像她真不懂好坏似的。伯娘一开始以为她是因为顾忌自己的“孤儿”身份不敢开口,便隐晦地提过未必她原本的家境便穿不起绫罗绸缎,不成想她却说人不是为了吃饭穿衣才活着的,若论讲究,有先生预备的那些也就够了,再多反而累赘。小小年纪说出如此老成的话,着实让伯娘愣了好一时,竟不知是该心疼还是失落。
白络瑜倒是很早就知道覃御是个异常骄傲的孩子,因为在这一点上,她和她的父亲几乎如出一辙。他承认头两年他是没太把她放在心上,可是后来哪怕一个陌生人也能轻易看出他有多重视她,她却未见得有多在意他的重视了。尤其若有人想把她当作接近他的跳板时,她的态度会极其排斥,虽不至于发脾气,却会一个人闷在屋里自娱自乐,连他也不想理会,初始他不明白,后来无意中听到她和尹慈嘟哝什么“先生是先生,覃御是覃御,先生很要紧,覃御也很要紧”,才约略明白过来,心里不免有点酸酸的——她是很爱他也很依赖他,可再爱再依赖,她都不会忘记像捏紧银丝一样捏稳了那条谁也看不见的线,只要有那条线在,她的心就至少有一半与他无关。
挫败感当然有,还很强烈,不过他也很明白,覃御并没有针对他。从根本上,那孩子其实谁也不爱,包括她自己。她太骄傲了,一个如此骄傲的人不可能对如此模糊的出身毫无芥蒂。他本该想到这一点的,夏辙也不是没有提醒过他,他那时没有拿定主意,今日便只好无法可施。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如伯娘所说,将那或许不得不面对的一天尽可能地推迟。
再推迟。
2、
“依你看白络瑜……”
正在低头奋笔疾书的女帝忽然抬起头,盯着不远处的傅正问:“他对那个孩子是怎么个想头?”
傅正先是茫然,继而脸色微变,笑道:“相爷很疼姑娘,这谁看不出来?”
女帝又盯了她一眼,跟着放下笔抬起手,揉着眉心慢慢说:“疼,也有不一样的疼法。”
傅正心里抽了抽,还是笑道:“您也是养过公主的人,这孩子啊,就怕用心养,越是用心去养了,越是割舍不下,哪怕没有血缘瓜葛也没辙。”
“正是没有血缘我才问呢。”女帝忽然冷笑一声,牙齿显然咬了起来。
见实在避不开,傅正只得放轻声音叹了口气:“说句僭越的话,奴婢也曾为这个睡不着过,不过如今看来,还是觉着不用多虑。”
“怎么说?”女帝翻起眼皮又看了过来。
傅正轻轻笑了笑:“倒也简单:这种事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女帝蹙起眉,微觉不信:“难道你没见识过白……”
“相爷自然很好。”傅正罕见地打断了女帝的话头,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可小公主也不是没见识的小姑娘。且依着奴婢愚见,相爷不敢造次。”
“他不敢?”女帝听到这里愈发不信了,“还有他不敢做的事?”
傅正低了低头,面色不知是放松还是惆怅:“相爷大约当真不敢。”
女帝不耐烦起来:“有话直说!”
傅正又将头低了一些,声音听来有些模糊:“您忘了么?说到底,头一个对不住小公主的,便是相爷自己。”
女帝松散的眼神在这句话落地后骤然变得紧绷,片刻之后,她才收回视线,淡淡道:“说的也是。”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一阵急雨刚刚落过,窗外半边碧空半边彩霞,阳光映得窗台上如同镀了黄金,明亮而可喜,傅正却觉这光线过分刺眼,便略侧过身背对着窗口继续整理堆在小炕上的奏章,心内一片悲凉。
大约半个时辰后,窗口的日光已然消失殆尽,傅正便过来点上了灯,低声劝女帝歇息一时。女帝从善如流地搁下笔,扬声唤人进来,却见来人杨沁,便转去问傅正:“杨熙那小妹子真回平南去了?”
傅正看了杨沁一眼,见那姑娘神色不动,只是安安分分地为女帝捏着肩背,便叹了口气,惋惜道:“小苏夫人头一回坐胎就没保住,也是可怜。两个人老家都在平南,回去也好,在这儿虽有伯父伯娘,总归不如亲爹娘。”
女帝闻言似笑非笑道:“你还为着把杨家人贬回去这事儿怪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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