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有孕(1/2)
1、
苏仪在家略作休整后,第二日一早便与秦云一道进宫去拜谒女帝,路上顺便说了些闲话。
“西里再两个月便要大婚,倒也赶得上,云哥你说可送她些什么好呢?”淳于家是秦云的舅家,不比旁的,所以苏仪有此一问。
秦云一手握了她的手,另一手轻轻按着太阳穴,笑道:“仪儿怎么看这门亲事?”
苏仪看他一眼,斟酌着没有开口。
要按她说,这亲事不算坏。本朝自立朝后便重视科举,寒门权贵在中京已不再是什么新鲜事,有那能力杰出、背景干净的人,帝君又不是傻的,为什么不用?而反观从前无限风光的世家,很多门户里背后的真正实权已然被悄悄消解,似淳于家这等在朝中已无多少发言权而只有体面的人家,眼看再将家风家俗传两代都成问题,倒还真不如放下姿态去亲近权臣,至少还能保住点人前的面子。
不过她也是昨日被娘家大嫂提点才明白,许多世家很难洗脱骨子里的清高,在他们眼里寒门爬得再高终究也是寒门,和这些人联姻等于侮辱门楣,所以多有不乐意的,比如她自个儿的公公秦仕便是一例。别看秦仕与方纪平素交情好,可交情再好,在秦仕眼里方家也依旧是个“破落户”,他可绝想不到两家联姻上去,如今方家等于是瞒着他和淳于家搭上了亲戚,他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家里就没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事的。
有父如此,秦云又如何?说实话,苏仪心里没多少谱。从前她还认为自己至少能对秦云知道个十之五六,然而日子越过越长,她却越发现枕边这个夫君的心像一个看不到边际的湖,她目力所能及的能有十之一二就不错了,且只怕连这一二分都是秦云故意露给她看的。
看苏仪低头不语,秦云便没有等下去,慢慢说:“终究是舅舅的家事,做晚辈的不好指手画脚,该尽的礼数尽到就是。仪儿若身子不乏,此事便多赖你与母亲拿主意了。”
他的话说得很合情理也很中肯,苏仪微笑应了一声,心下却并不高兴:淳于家再是长辈不好胡乱置评,世家婚姻也不可能单纯是简单的儿女亲家,比如她和秦云的婚事就是一个例子——难道他们之所以成亲便是仅仅因为秦云对她情有独钟而她也对秦云芳心暗许么?明明内里有许多可以说道的顾虑与考量,秦云又贵为国公府世子,居然拿这个理由来敷衍她?
接下来的一路上,夫妻两个都没有再开口。待进宫换上宫里的马车后,秦云才又说了句:“仪儿,伽罗早间先我们一步进宫来了,待会儿见了她,你只管照常便是。”
苏仪瞬间失去了耐心:小姑子进宫来这么点芝麻大的事都要等到这会儿才告诉她,是拿她当贼防呢还是怕她胡言乱语失了分寸?
看她不说话,秦云却笑了:“并没有瞒你的意思,只是伽罗那个脾气,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叫她往你跟前凑,母亲也是怕你这嫂嫂忍不住为小姑操心。是我的不是,我该同你说清楚。”
他能体察到苏仪的心情,这在男子之中已属难得,更难得的是又可以心平气和地和妻子婉转解释,苏仪对此是很受用的,脸色也随之大为好转。她正想着该怎么接茬,秦云已继续说了下去:“你我是夫妻,秦家往后的门楣要靠我们两个人才撑得起来,故此我绝不会小看你,只是仪儿,秦家如今最要紧的是子嗣,外头的事,你要对我有信心。”
这话语气如前一般平和,苏仪却听出了隐隐的严肃意味,甚至觉着略有些责备的意思,便咽下将要出口的话,低下头只管摆弄衣带。不知怎的,虽挨了秦云的“教训”,她此刻的心情却说不上差,甚至……她嫁过来多日,今日还是头一回真正察觉到秦云身为男子与年长者的气势,没想到这气势居然挺叫人受用……
反而是秦云见她久不开口,也怕说得多了她真想不开,只得捏了捏她的鼻尖,叹道:“能一辈子做个被爱惜的人才是福气,往后你就知道了。”
苏仪正愁不知如何下台,见状便往后躲了躲,又顺势偎在他肩上,半认真半撒娇地说:“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你要一辈子都爱惜我。”
秦云无奈一笑,抬手轻轻环了她的腰。
车厢内气氛一时甜蜜温馨,以至于当外头人回说已近外书房时,苏仪心下尚颇有遗憾,待下了车,远远看见秦伽罗站在书房外等候,她便想快步赶过去,秦云却挽了她的手示意她放慢步子,两眼也盯紧她脚下地面,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秦伽罗对兄嫂的“小动作”倒是没太在意,等两人走近了上前见过礼,便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一道进了书房。
女帝没有让苏仪行大礼,但也没有免了她的礼,苏仪在家虽有些自恃娇贵,在这里却很懂分寸,丝毫不敢露出劳累的面色,坐下后见来斟茶的是杨沁,连忙起身不让她动手,笑道:“沁儿可别埋汰我了,我自己来就是。”
杨沁还未开口,女帝先懒懒说了句:“你叫她去。她如今是我的人,替我招待客人应当应分,哪里有那么多想头!”
这话看似贬低,实则能在女帝身边贴身服侍哪怕对世家贵女而言也是极大的荣宠,苏仪深知其意,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拦着杨沁,秦云却已默不作声地走来接过了茶壶。
苏仪心下微紧,偷偷往女帝那边瞄了一眼,见女帝果然面色不悦,心下不由更有点紧张。但幸而女帝也只是白了秦云一眼,并未指责,又闲闲问了苏仪的孕相,叮嘱她安心养胎,如此过了一时,才指着秦伽罗说:“回去告诉你爹娘,她我就留下了,不必遣人来接。这里又有好吃好玩的又有人陪,不会委屈了她。”
苏仪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却不好表态,秦云则干脆地上前一步道了谢,又劝了秦伽罗两句,便说要告退。女帝没有留他们,只叫傅正去查点备好的礼物,也没提让秦伽罗去送的话。秦伽罗眼泪汪汪的却不敢哭,苏仪觉着她那模样实在也是有点儿可怜。
出了书房,在偏殿里看着宫人将一箱箱一盒盒的礼物往车上装也无趣,苏仪便同傅正笑道:“阿毓近来可好?许久不见,我怪想她的。”
傅正低头笑道:“奴婢替公主多谢夫人记挂,不巧公主昨儿夜里病了,陛下将东方先生唤来瞧过,说是个不大不小却很费神的症候,适宜静养,所以才没来问候夫人。”
“嬷嬷说笑了!”苏仪忙摆手笑道:“我哪里敢劳动阿毓来瞧我?既是她病了,正该好生休养,回去我同母亲商议商议,往永佑寺给公主请个平安经去。”
“夫人有心了。”傅正笑道。
2、
送走那小夫妻两个,傅正回到书房时发现杨沁、秦伽罗和一干女侍书都已被打发到西暖阁里,便放轻脚步,独自进了东暖阁。
“百鬼夜行时,可以坐地千里。”
坐在书案后的女帝喃喃说了句话,傅正一时没听清,忙停下步子问:“陛下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女帝丢下手里的朱砂笔,懒懒地问:“走了?”
“走了。”傅正点了点头,“世子夫人果然问起了公主,听说公主病了之后只说去永佑寺请平安经,并没提要去探视的话。”
女帝也点点头,眼睛微微闭起来,轻声吐出一句:“那自来就是个小人精,差不了。”说完又睁开眼,看着傅正问:“苏家那个小儿媳,东方劫果真没有看错?”
傅正的脸色骤然认真起来,低声道:“据东方先生说,他去年在行宫时曾受杨大人所托,后来特意去定州查过紫英的事,当是不会出错。”
“那这孩子……”女帝两眼望着正前方,脸色莫名有些恍惚。
傅正心下既疼又怒,语气也忍不住有些波动:“是要不得了。”
说完她自己也意识到不对,便停下来顿了顿,缓和了态度方道:“东方先生想要知道,这事能不能告诉小苏将军他们。”
“告诉?怎么能告诉?”女帝怪异地笑了一声,右手忽然向前挥出,旁边一方砚台立刻滑向桌边,险没跌下地去。傅正的视线忍不住跟着砚台走了一道,女帝却看也不看,一字一字轻轻地说:“要告诉,二十年前就说了,等到今日?”
这话一入耳,傅正顿时忘了砚台的事,心中再三压抑的痛苦猛地翻涌上来,顶得她眼前一阵眩晕。
“坐吧。”女帝不知何时起身绕过来,伸手扶住了她的左臂。傅正待要挣扎,女帝却异常坚定,几乎是将她拖到椅子上坐了,方走去立在窗下,半日说了句:“我所有的好,都给了杳儿,所有的恶,都传给了她。”
傅正只觉指尖有些冰凉,待要阻止女帝继续说下去,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女帝也不理会她,仍顾自望着窗外,两手背在身后,腰板挺得笔直,侧面看去完全不像花甲老者,声音也听不出多少苍老的感觉,只能令人感到淡淡的威仪。“温敏若能当时便将解药给杨熙,杨熙也不至于变成废人。至于林昊林垣就更倒霉了,一个只怕连自个儿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另一个枉为枭雄,却翻在一个纨绔子弟手里,他岂能不恨?我倒是好奇,龙骑兵说阿敏晚上觉睡得很好,他是怎么睡得着的?我在他这个年纪若是做了这种事……阿正,我在他这个年纪,还是个骄横跋扈、单纯得好像一张白纸的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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