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坦白(1/2)
1、
“你……”温毓下意识往后撤了撤身子,脑海里一片茫然,“你……”
温敏蹲下来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阿毓现下可明白了?当真怪不着别人,都是我自作自受。”
他的手没那么暖和,反而让温毓心里更乱,她便将手抽出来,试图离他远些,温敏却又攥住她的手腕,坚持说了下去:“阿毓,此事杨熙也知道,他只是一直没有提过。”
温毓从方才起便隐隐的有些担心,此刻听到他亲自说出这句话,她忽然打了个寒颤,整个人奇怪地变得麻木起来。
马会过后杨熙的伤势始终未能痊愈,日常生活无碍,但武功确然已不能再练,为此她也曾着急担忧,一直为他遍寻名医名药,可原来她的所有关心,在他眼里都只是一场笑话吧……怎么可能一点怨言也没有呢?便是个普通人只怕也轻易过不了这个坎儿,何况他从前可是身先士卒的战神。
一阵风吹过,竹子的沙沙声传入耳膜,温毓扬起脸来闭上眼睛,瞬间泪落双颊。
温敏这时其实是心疼的,也想要劝她:“阿毓不必疑他,后来他指点我是真的,要娶你也是真的,他是个真正的君子,绝不会因为我的缘故牵连至你……”
他的本意或许不错,但这话只是让温毓徒增了伤怀而已。眼看妹子的眼泪越流越凶,他只好闭上嘴巴,起身默默等在了一边。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之后,耳闻温毓长长吁出一口气,温敏才转过头,看着妹子轻声说“阿毓,你心里也不是没有怪过他。当日他……若不是他弃你于不顾,你也不会出事。”
温毓的情绪刚刚稍有平缓,便又被这句话刺得满心满肺都疼了起来。
大婚那一日所有的事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本就难以判断,何况温毓有很长时间都拒绝再想起与那天有关的任何事,所以她的记忆在她强迫自己回忆时便和她开起了玩笑:她直至今日都无法确定,究竟是杨夫人为蒺藜所伤在先,还是她脚下的地面忽然陷落在先,亦或是二者分毫不差地同时发生。但不管是哪种情形,她印象里最深刻的画面始终是杨熙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背影。
还不止如此。她在顺利回京之后,几乎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盼着杨熙能去和帝君求情再娶她一回,可他始终没有过。他连提都没有提过她,只是沉默地接受了帝君所有的安排。因为这个,她的绝望在不知不觉间便化成了愤怒——他向来周到体贴,不可能想不到外人都在怎样传她的名声,却竟能做到不闻不问毫不关心,难道是也在嫌弃她?!可她明明是个受害者,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哪怕退一万步,春射上她可是因为杨沁才出的事,而他见过她最狼狈最屈辱的模样,怎么可以这样将她一抛了之!
若不是温敏旧事重提,温毓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来她对杨熙的恨意,居然和她对他的爱慕一样深刻而执着。
温敏弯下腰,试图去看妹子的眼睛,温毓却决绝地将脸扭开,眼角的嫌恶一闪而过。温敏细长的眼皮剧烈地跳了跳,僵持片刻后猛地直起身来,声音变得很冷:“阿毓,我方才已说过了,不管你见过谁听过什么,也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你只消知道,陛下待你的好不是假的就够了。一个养了你十几二十年的老人家,哪怕单从情分上看,都不该把她放在旁人后头,何况……”
说到这里,他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极轻也极沉:“何况她还是个帝君呢。”
2、
秦云在司南局找到了沈慕,难得那人竟很爽快地放下手头事务,约他一道去三才楼吃酒。两人在地盈的三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沈慕打开从司南局带来的酒壶,顺手倒了两杯酒,秦云看着笑道:“只见你吃过一回酒。”
沈慕也笑:“子墨是行家,我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这是五十年的高粱生浆,昨日我吃了一杯,想着勉强可以招待人,这才带了来。”
秦云将酒杯拿在手里浅浅抿了一口,又与沈慕碰了杯各自一饮而尽,方笑道:“昨日慕先为何吃酒?”
他问这个问题时是略提着警醒的,沈慕却似全不在意,直白地笑答道:“因今日师父要替我去提亲,所以紧张。”
一者因为他的坦白,二者因为他的理由,秦云颇感诧异:“不成想慕先也会紧张。”
沈慕一笑,并未接口。他并非擅酒之人,一杯酒入腹,颊上已有淡淡的粉色沁出,眼中微带雾气,神态间竟有一两分孩童似的天真与满足,看上去与一般为情所困的年青人别无二致。秦云与他相交多年,自知他少年老成性情寡淡,今日形容实在前所未见,不觉看得略有些怔,一时也未再说什么。
缓过这股酒劲,沈慕又往秦云杯中注满了酒,道:“自明日起,司南局便不归我管了,我要离开中京一段时日。”
秦云的思路迅速被这句话拉回来,端起酒杯问:“为什么?”
问完他才惊觉不妥,忙正色道:“我并非有意……”司南局的事自来机密,且秦云从前并未在朝事上表现过太多兴趣,故此这一问实在算唐突了。
“我知道。”沈慕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一杯酒再度一口吃尽,顺手将小小的白瓷酒杯往桌面上慢慢放下,又拿了起来,看着桌面上一圈凹槽说:“再用力,我便会捏碎了。”
秦云也见过六部大堂那三个谁也拿不下来的杯子,便道:“听说是苏相回去时拿走了,如今还搁在那屋里。”
沈慕嘴角始终含笑,抬头看过来时,眼里的雾气又多了一分:“子墨从南边来,大哥可还好?平南可还好?”
秦云稍稍敛起笑意,点头说:“大哥很好,三叔那里你只管放心;我们离开平南之前,仪儿曾遣人去白府拜会,得闻府上诸人一切皆安。”
“子墨办事自然是妥当的。”沈慕说着倒了第三杯酒,这回没有急着喝,而是抬起右手撑住额角,微闭了眼睛笑:“荀卿不日也要走了,子墨可知他此次出去是要做什么?”
秦云毫不迟疑,微笑点了点头:“听祖父提过两句。”
他不过今日到家而已,秦坚便已经把这样的事告诉了他。沈慕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皱着眉将杯子清空,缓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荀卿有五年没打过大仗了。”
三杯酒下肚,他不但两颊如染,连额头也起了红晕,眉心微拧,看上去像随时会昏睡过去的样子。秦云伸手将旁边的茶壶取来,倒了茶放在他面前,摇头笑道:“该先吃些东西垫一垫,是你太高兴了。”
刚订了亲,自然是高兴的,他自个儿定亲时也曾约了许多人去九楼吃酒。只是他运气不好,那天晚上好巧不巧的得罪了白络瑜,不得不在寒夜里挨了两个时辰的冻,险些落下病根儿。
往事在眼前一闪而过,秦云笑容不变,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好酒之人同沈慕吃酒很难尽兴,一来他酒量着实浅,二来他话不多,且两人之间素来有把私事也谈成公事的习惯,故气氛便总是在融洽中带着点淡淡的疏离。不过秦云对此却很满意,在他看来,这样既不至于腻得生厌也不会冷得无聊的程度才是最好。
沈慕勉强撑开眼皮,摸到茶盏吃了半盏,话也懒怠说。秦云坐在他对面,这时忍不住心想:就单凭这份颜色,伽罗认定他也不算亏了……若他只有这份颜色,伽罗说不准还有机会,可他偏偏不止有这份颜色。他有最合适的出身,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触最机要的政事,有最坚定的庇护,可以心无旁骛地南征北闯做一番事业,有最好的师父给他最好的指点,连妻子也可以挑自己最喜欢的——最好的妻子。
原来一个人太优秀,也不是件很好的事。太优秀了,会叫女人绝望,叫男人嫉妒,而这绝望和嫉妒又半点碍不着他,他的日子照旧过得那么沉甸甸的踏实又那么轻飘飘的潇洒。
秦云压下心中所思,垂下眼睑也吃了口茶。这口茶还在他喉咙里时,窗外忽然传来几声暴喝,他端着茶盏拧了拧眉,沈慕却已长身而起,径自从窗口翻了出去。
秦云一时没来得及拉住人,忙丢下茶盏扑到窗前往下望去,只见街上行人正慌慌张张地四散跑开,临近的商铺也在手忙脚乱地关门闭户,一时却寻不到沈慕的影子。
这人醉成那样,该不会出什么事吧……秦云心下如此想,身子却不动弹,一双眼睛只管看着街心那几个彪形大汉,和立在那些大汉对面的一名白衣少年。他武功不算出彩,但眼力很不错,很快看清大汉身上的衣衫,便往四周扫了扫,果然发现不远处街角停着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
中京子弟或许再没有比温敏更讲究排场的。他穿的衣裳一定是最时新,养的花鸟一定是最稀罕,捧的歌姬一定是最有名气,当然坐的马车也一定是最低调而奢华了。秦云甚至吩咐过下人,若远远看见那辆漆黑如棺材的马车,也不必问他,直接绕开便是,不准去多费那些口舌。
温敏与人起冲突不是什么新鲜事,新鲜的是沈慕难道是因为这个才下的楼?从前倒也不是没有过沈慕帮温敏摆平事端的例子,但秦云总觉得,沈慕这回表现得也太过着急了些……
有那样关心吗?还是仅仅因为酒劲儿的驱使?
他还在琢磨时,街上的态势忽然变了。
说不清究竟是大汉还是那少年先发难,但满场里动得最多的却是那少年,和他相比,周围那几人都显得太笨重了,而且竟似十分的不堪一击,几乎全部是在未及动作或刚摆开姿势时即被一拳一脚实实在在地砸倒在地,看着大好的硬朗男儿,倒比纸片儿还脆弱一般,几乎叫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秦云转回视线后也愣住了,在他记忆里,拓侯府上的护院可远没有这样不堪一击。可再仔细看看,地上那些人痛苦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做戏。且不知怎的,他们好像是被捆在了一起,你扬起胳膊我便拖了腿,你上前一步我就踉跄扑地,此起彼伏歪歪扭扭,活似一串儿绳上的蚂蚱。
秦云好奇心起,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半个身子几乎探出窗外,要去寻那“不存在”的绳索,目光却忽地凝住了——方才遍寻不着沈慕,这会儿他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和那少年站在一起说话。因他身量颇高,对方不得不略仰了脸看向他,这一抬头,秦云才看清楚那是谁。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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