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洗地（2/2）

听上去，倒像是她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胁迫似的……

铁骑居然能够胁迫到女帝？

这个念头乍看荒诞，覃御却越想越觉着有理。她猛然还记起前年夏天温毓去平南是由铁骑保护的，这又是劫持又是保护，是否说明铁骑与女帝之间并非简单的敌对关系，其实颇有些不为人知的恩怨纠葛？甚至是否女帝有些什么把柄落在了铁骑手上，才不得不接受他们的条件？若果真如此，铁骑也太大胆了，从前女帝是太妃，如今太妃已然是帝君了啊！若其中关窍为外人所知，堪称可以动摇国本的大事了。

她想得入神，尹慈也有自己的思量，正沉默间，后头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

“两个人在那儿站着做什么呢？要看花等明日也能看，要说话屋里不好说？”

3、

覃御闻声忙将头脑中的思绪搁在一旁，回头笑唤道：“东方阿姨！”

东方曼快步走来，握了她的手将她仔细打量一番，忍不住叹道：“一年多不见，阿御脱了不少小孩儿气，阿姨可有点儿想念你小时候了。”

她这话虽是寒暄却也隐含了两分真意：覃御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白络瑜怎么会诸多顾忌非要和自己撇清关系？覃御自然想不到这一层，闻言只腼腆一笑，问她何时来的，可曾用过晚饭，东方曼摇摇头，笑道：“我今儿好容易请了假出来的，就为看你一眼，还得回家去料理料理，明儿一早就得给阿慈搬嫁妆了。”

东方曼在中京置有别宅，但她一个人住能有什么好料理的？且她与白络瑜多日不曾相见，真舍得不留下过夜？覃御一边疑惑，一边也没多问，只顺着她说道：“阿慈的嫁妆若是阿姨看着办的，自然万无不妥。只是辛苦了您了。”

“怎么我就不该替阿慈尽些心么？丫头也太小看阿姨了。”东方曼说罢，尹慈便微微偏头笑道：“我所有皆是父母帝君所赐，身无长物不敢轻易说谢，不过倒是夫人若还想着云想，或许我能帮着在帝君跟前说上两句。”

覃御没听明白，东方曼却十分激动，拉着尹慈直问：“丫头可不许哄我，你果真肯替我说项？”

“夫人的才能理当惠及更多人，陛下如今鼓励女子兴业，想来夫人是会不负圣望的。”尹慈说得很认真。

覃御回过味来，忙道：“阿姨放心，云想的牌子好容易立起来，若就这么搁下，我也觉着可惜。先生那里我也问问，法子总会有的。”

东方曼一手拉了一个小姑娘，显然情绪有些激动，缓了一时方道：“难为你们能体谅阿姨这点折腾的心思，就算事不成，能有两个小知己，阿姨这辈子也算没白过了……”她是个心智坚韧之人，但再坚韧也扛不住情场事业家庭几番失意，如今白络瑜那里显然已绝了心思，蒋家只怕也难为后盾，若再不能施展一番自己的生意才能作为依托，那可真就要心灰意冷了。

覃御与尹慈再三安慰了她，又亲自将她送出大门，双方对视一眼，都默契地叹一口气。

回房路上，覃御转眼见到那株海棠在昏黄的灯光中越发娇嫩而妩媚，便道：“咱们家的海棠就算好的了，听说苏相家中有一道海棠花溪，想来更有好的，等你嫁了，请我去看可好？”这个家里总共两株海棠，一株是这本西府海棠，还有一本白海棠在覃御的练功房外，两株都有了年头，枝干粗壮虬枝劲健，偏开的花儿娇美风流无比，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尹慈心下微跳，张口便道：“今年就罢了，等我缓过劲儿来，海棠花儿早谢了不知多久了。”说完又忙问：“你说有好东西给我瞧，究竟是什么？我等不及要看了。”

覃御似乎并未察觉到她在岔开话题，立刻兴冲冲拉着她一道回了房间，神神秘秘地将一个黑檀木盒交给了她。尹慈打开见里头是五本册子，认得是覃御平日随身带着用来画画的，又看其纸质似乎年份有新有旧，略一怔便明白过来，眼圈儿刷地红了。

原来那是覃御从小就开始画的、记录他们家各样日常琐碎及有趣小事的簿子。比如白络瑜第一回领着尹慈在覃御面前出现，比如尹慈如何哄着覃御多吃半碗粥，比如两个人跟在齐平身后战战兢兢地学游水，比如她们在大齐过主帐节……画纸上的笔触由稚嫩到娴熟，一幕一事一幕一忆，千余幅小画里盛放的似乎是十几年的人生，尹慈看得一时欢喜一时伤感，和覃御并头说到半夜还不曾觉出困来，还是沈慕在外头提醒一声，两人才惊觉时辰已晚，尹慈却又诧异，小声问道：“阿御，你与殿下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覃御脸上发热，含含糊糊地说：“除了先生，也只有他肯同我多说两句话吧。”说完见尹慈皱眉，她忙赶在她前头又说：“阿慈，我没有同你玩笑。你从前说我不会有朋友，这话虽是打趣却也有几分真，我性子冷清，不惯与人交接，连闺中密友也寻不着，又哪里去找肯容忍我脾气的男子？你想想从小到大，你收到的情书啊秋波啊可是比我多不少吧？”

尹慈本是担忧，给她这一说又是羞恼又是好笑，忍不住去戳她的额心，覃御捉了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沈慕是最合适的。他是先生的弟子，好歹和我算一路人，也算知根知底，你也知道我这病不知几时出个岔子，要换了别人，我还不敢去祸害人家。”

“瞎说什么，殿下才不会挑剔这个！”尹慈立刻接口。

覃御很惊讶：“阿慈何以这样信他？”

尹慈意识到自己嘴快了，忙辩解道：“殿下十三岁便知晓你的病了，却还是等你到如今，你这混蛋竟半点看不在眼里么！”

覃御给她骂得找不着北，只好喏喏称是，心道不得了，阿慈要嫁人了怎么脾气也见长？待要劝她往后在苏家收敛着些，转念却又想苏钦是个军人，脾性难免坚强粗糙，尹慈若太柔糯了也不好，遂并不提起，又说两句才睡了。

4、

苏钦这夜也睡得很迟。

他半个月前才从寂城赶回，勉强没误了娶亲之前的一应礼仪，只是这些日子在家里多半还是无所事事，他有点闲不住，且也不耐烦坐在书房里接待一天到晚不停歇的访客，便常常在戍卫营和京郊大营里混，这是后天就要成亲，他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总是想起自己那将要过门的未婚妻子来。

他从前见过尹慈不止一次，印象最深的是沈慕受伤时在沈家和那姑娘走个对头，他误以为她是沈慕新收的侍妾，结果挨了她一个眼刀，此刻回忆起来，竟还能清晰记得那双含着埋怨嗔怪的眸子。想想也觉着缘分很奇妙，那时怎能想到，这个美丽而端庄的姑娘将会成为自己一生的伴侣？

对于婚事，苏钦的确存着一丝希冀。他自十五岁起离家七年，回来后伯父那边和苏夫人不是没提过这茬，但都给他以自己不能常在中京为由推了过去，倒也没人勉强他。其实他到了年岁，又不似苏铭有着特殊癖好，哪里就真不想成亲？说不想，其实是想等父亲开口。可父亲一直不开口，他潜意识里固执地要同父亲来一场自己也明知很蠢的“比赛”，正是胜负未分之际，却不料中间会杀出一个帝君来。

指婚……让他失望之余却也悄悄松了口气。他对自己的人生秉持自暴自弃的念头已久，孤独冷清多年，的确想要点温暖和亮色。他家人少，他和父亲是那样，和同父异母的弟弟苏铭也没有亲近到哪里去。以前见了面苏铭也与他嘻嘻哈哈，但这回他成亲分明苏铭可以回来却没回来，兄弟俩关系也就可见一斑。人没回，信和贺礼总算到了，信里看得出这弟弟的心境与一年前已迥然不同，苏钦意识到苏铭一定遇到了什么坎儿，可苏铭不说，他也不好深问。到底从小未尽兄长之责，便也别去谈什么权利了。

所以他才期盼德阳。德阳对他的过去没有那么了解，他可以在她心里塑造一个他想让她看到的自己，至少她应当不会厌恶他吧？而且这些天他到哪里去都听到别人说德阳好，听着听着他就觉着德阳或许真的很好，也真的希望，能用最好的自己来换取这位妻子的回应与看重。只不过这点谨小慎微甚至称得上卑微的念想，他不曾叫任何人看出来过。

三更过后，好容易他有些困意，却听得屋里一点动静，睁眼看时，只见床前站着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