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洗地(1/2)
1、
从家中出来,秦仕径直去了九楼,在晖月院坐不多时,一身素衫的方纪也来了。
方纪以文考出身,腹有诗书气自华,气度不用说是不会差的,他本人又极度自律,到四十来岁的年纪还能保持匀称的身材,穿上长衫后浑似个亲切的教书先生,倒看不出是朝中备受倚重的重臣。
不过若与秦仕相比,他在相貌和贵气上到底差了一截。便都是教书先生,秦仕也是儒雅翩翩风流倜傥的那一类,男子在这个年纪所沉淀下来的底气使得他脸上那轻微的皱纹都成了不可或缺的点缀,也正因此,叶十一娘在知晓他身份之前未尝不是没动过心的。但叶十一娘动心是为了寻一个终身所靠,而不代表她心甘情愿做谁的外室,对此秦仕心里一直有些耿耿于怀——他自认身份魅力俱属上乘,凭叶十一娘的身份,做外室都算抬举了她,她倒还有脸嫌弃!
对于秦仕的这点红粉债,方纪多多少少有所耳闻,一度还当他总会得偿所愿,谁知那女子运道好,竟得了女帝青眼,秦仕若不想这事捅到帝君面前去,便只有放手。说起来方纪是觉着挺可惜,秦仕这等人物,若果真一辈子只能守着媒妁之言的正妻过日子,真可令人有大材小用宝剑蒙尘之遗憾。——莫说秦仕,便是他自己,也只是为着在朝中有抱负,不肯给人留下话柄才这么多年一个老妻守到如今,若问心中有没有一点绮思一点遗憾,那答案几乎是必然的。
若只为尝鲜倒也容易,家中备几个通房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以二人心智,自然不会只满足于色相皮肉,若能有个身家清白知情识趣能文善画又美貌年轻的红颜知己,那才叫作快意人生不负天赐良材,奈何天不遂人愿……终究只能是想想罢了。
一边想着,方纪一边饮了一盏茶,又将桐木廊下一丛细竹和温泉边几株早开的牡丹细瞧一回,并不贸然开口。秦仕这会儿实在没有攀谈的兴致,倒也不怪他,只管给自己倾一杯酒一饮而尽,眉头锁了好一会儿方松开,喉咙里滑出极轻的叹息:“还没恭喜你升任,今日算我请了。”
他恭喜的是方纪重新回到了吏部少卿的位子。这位子从前虽说方纪也坐过那么几个月,但并不正式,而且上头还有个长卿压着,这回却是他实实在在的囊中物,且吏部长卿是苏忌挂名,苏忌那么忙,实事多半会落到方纪头上,算是个很有分量的职位了。
方纪替秦仕将酒杯斟满,笑道:“你我之间,何须些虚礼往来?”待秦仕饮完这杯酒,他才问:“今日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
秦仕揉了揉眉心,总不好说自个儿在家里就是个废物,便道得了儿子的信说儿媳已有身孕,“虽是好事,只他们尚在归途,路上颠簸辛苦,内子与家父未免忧心。”
方纪是傻了才会相信这种托辞,但他口中却是立刻恭喜了秦仕,又劝慰他不必多心。秦仕不耐多说,又问方卢何时成亲,方纪面上闪过一丝迟疑,收起笑容说:“便是下个月底。”
“温家……也算是一门好亲。”秦仕半垂着眼又吃了杯酒。
方纪哂笑,并不接茬。他之所以将方卢的亲事拖延到如今,为的就是给儿子寻一门面面俱到的岳家,对于温家,别说温净的父亲素来与他不睦,便是温家家风他也没看在眼里,谁知温夫人却连番凑上家里来,连带着温家姑娘也将娅娅看作了“知交”,加上温净的父亲居然一反常态,主动表示放弃与他争夺吏部少卿一职,他在政务上精明,到底对世家做派经验少,几乎是糊里糊涂的就被安了一门亲事,每每想起就是一阵郁卒,连婚礼安排都不愿插手,又哪会认为这是一门好亲?
“我知你不喜欢温家,但我说它是一门好亲也不是哄你。”秦仕量浅,几杯已有些上头,话说得很直白,“你虽得陛下器重,到底在京里根基浅,可温家威风了上百年不是没有道理,我劝你还是把读书人那套清高的劲头先摆到一旁,温家你用得着的地方紧着用了,过上三五年,便是儿女亲家也不是不能撇清,只要你家里是你和方卢做得主,就什么都好说。”
话说得凉薄,可方纪也知道这才是秦仕拿他当朋友说出的肺腑之言,便诚心道谢,两人再推杯换盏几轮,秦仕酒劲愈发上头,扶着额含含糊糊地说:“你我都是儿女双全之人,儿子的婚事固然要紧,女儿也万不可马虎了,伽罗的事我亦日夜忧心,奈何……”
他没有说下去,方纪也装作不知道他想说的是奈何自己在家里说话没分量,忧心也是白忧心,只叹道:“你说的是,做父母的,又有哪个不想着儿女能过得如意?”话至此处他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便嘟哝了出来:“可惜我那外甥女……也是我的一块心病。”
秦仕知他说的是萧格格,倒是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你我都是在朝中人,顺其自然就罢了。”
这意思是说不是不管萧格格,但也不需主动去兜揽萧格格的事。方纪未尝不知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只是心底终究有些愧疚,且想起覃御与沈慕的态度,总觉得是个隐患。
2、
尹慈晚间果然来了白家,和她一道来的还有杨澈。
杨澈已出嫁,帝君没指明要她也出京,但她自个儿还挺想跟着家人回平南的,无奈临时发现有身孕,且因家中之事闹得心神不安,导致怀相不大好,苏锦和杨夫人他们都不敢冒险叫她承受路途颠簸,所以她才留下了。一见覃御,她如同见了亲人一般哭得稀里哗啦,还是尹慈再三才将她劝好,覃御又特意拣来时见到杨熙和杨家人的好处都和她说了,她才露出笑脸来。因她有孕,覃御没让她久坐,一道吃过晚饭便将人送走了。
眼看马车去远,尹慈同覃御往回走时,忽然说了声:“阿澈……”
覃御等了一时等不来下头的话,不免看她一眼,尹慈方笑道:“阿澈惯来心无挂碍,倒是个有福气的。”
两人自幼一道长大,覃御也不客气,直接问:“你想说什么呢?”
尹慈原也没打算隐瞒,遂轻声叹道:“这半年多我与平儿一直有书信往来,阿澈并不是不知,我开始还怕她担心,平儿的事便没有与她尽说,只没想到这姑娘如此心宽,竟不曾主动问过一回。”说到这里她声音更低了下去,似乎在喁喁自语:“我们都是一道长大的,亏得平儿还给她做了生辰礼送来,她这般……我是有些寒心。”
覃御张张口,一时无话可对。两人静静走到湖边,尹慈抬手将面前一枝缀满粉红花朵的西府海棠挪开,又道:“我再说句寒心的话,莫说平儿,便是你,阿澈但凡提起你便是说要等你回来为她修额上的花妆,我问她要不要同你写信,她只管说让我在信里替她提一笔便是。”
听至此处,覃御方笑了笑:“阿澈打小活得自在,她既不需要多思多虑,倒也无谓叫她费这个心。”
尹慈很想说日子过得再好也终归是成了亲,哪有总这般不懂为人的道理?但到底还是不想叫覃御多心,便笑道:“阿澈算是年纪小,你还不知方家人,我将格格带出去却没有带回来,方家一声也没来问过。我还想着我家或许不够格叫方大人看得上呢。”
覃御也笑:“格格也没叫我把她的婚事同方家人提。倒也罢了,虽是亲戚,如此凉薄要他也无用。”顿一顿又将齐平和离的事说了,尹慈怔忪一时,颇有些恹恹,道:“平儿那么好的人品性格,偏生有这等波折。”
覃御也觉很不公,只没奈何,顺口又问起温毓与杨熙那桩倒霉的婚事,尹慈很意外她竟仍是不知,很快便将过程说明了。
那婚事原本一直都很顺利,尹慈去宫里帮忙送新人时,饶是见多识广也仍觉着那场面够叫人目不暇接,不禁为女帝疼爱温毓的心肠感到惊叹和纳闷。白络瑜很早便将温毓的身世说与覃御听过,他虽未叮嘱,覃御却不曾将他的话转述给任何人,包括尹慈在内,所以此时听得尹慈感慨,她也默不作声,只作出倾听的姿态。
新人出宫后的事就不是尹慈亲眼见的了,她是在宫中赴宴时听说温毓被铁骑劫走了的。怪只怪这事儿动静太大,女帝就是想压也压不下来,尹慈还记得满宫里的人闻知消息后都炸了毛,只慑于还有个比他们所有人都炸毛的女帝,这才谁也不敢表现出来更不敢议论。其实第二日一早温毓便被接回来了,但她和杨熙的这门婚事也黄透了——倒不是杨家人不乐意,杨家还没那个资格,便就拜堂不成,好歹这是御婚,自圣旨颁下那一刻就无可转圜,并不存在婚礼被打断就不作数的道理,关键是女帝说这婚事不能成了。
尹慈直到如今也没弄明白女帝的心理:“一则就为了公主名声颜面着想,也不该出了这事就悔婚;二则分明是铁骑的错,为什么陛下将火气发到杨家人头上?听说是骂杨家护卫不力,让大公子在颐园堂外头跪了许久。”
覃御很理解女帝在铁骑那里吃了亏要找个由头发泄,但她也确实不理解为什么女帝会否定这门婚事。找杨家的茬就算了,说什么护卫不力简直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公主下降有那么多内廷卫队甚至龙骑兵守着都没用,杨家要是有用,女帝才该警惕了;且这也不符合她的作风啊!那么强硬的人,就算为了和铁骑别苗头也不至于轻易就把婚事给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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