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许久不曾打架了（2/2）

听他自己承认，苏忌只觉一股戾气直冲头顶，但还是尽量稳当地说了句：“是你自己说沈慕……”

“她对阿慕若有瑞临于你之一二，我也不会干涉。”白络瑜微微蹙眉，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你见过哪一个心存爱恋的人，能在爱人千里之外过得这样舒心？她不过是没有拒绝阿慕罢了。”

苏忌气极反笑：“便不喜欢也要选他，那你又更算什么？”

这才是问到了痛处。白络瑜没有回答。

“从前你并未尊重过任何一名女子，你若是人，同为男人，那些所谓浪子回头的话我只会当作一个笑话，世间并不缺好男子，毓儿也不缺爱她的人，无需你去打扰她。”苏忌耗费了半辈子的忍耐力才说出这番话，说完停顿一时，方能接着开口：“哪怕你真是神，我多谢你对她的庇护，但我也不愿让她去作为你漫长生命里的一点点缀。我更愿意让她作一个凡人的妻子，成为那个人一生中不可替代也不可或缺的伴侣，由此言之，哪怕沈慕也比你强太多。何况在她眼里你是长辈，不管你怎么看她……”

“在我眼里……”他正说得微微激动，白络瑜忽然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头。

苏忌恼极，靠着极力压制方才没发作。

白络瑜却全未察觉他的怒气，抬眼望着东南方慢慢地说：“季平有一件事或许弄错了。阿御于我而言自然极要紧，然你并不需要拿你们的想头来猜度我。”

“你们”？谁是“你们”？这话什么意思？苏忌心头蓦然跳了一跳。

“她对我有多重要，不如说是她对你们有多重要。”白络瑜身上的衣袖袍角不知何时已自然垂落于他身侧，仿佛他所在的不是旷地荒原，而是门窗紧闭的密室，苏忌忍不住瞥一眼自己那双如云流动的衣袖，心下生起莫名复杂的感觉。

白络瑜回头看了看苏忌，眼神几乎可以称作温和，苏忌险些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一时竟未能理解他刚刚说出的那句话。

“季平，有她在，我看你们还顺眼些，若没有她，你们在我眼里便与蝼蚁无异。”

3、

董伯娘是因为忧思过度才生的病，但病得快好得也快，快到连她自己也吃惊，而且当覃御日日时时都在她面前晃时，她更是愉悦得笑口常开，全然忘了自己才刚生过一场病。

阿糯在家里一连住了五六日，萧格格也如约过来探望伯娘，有三个小姑娘在周围，往日里清净的石楼顿时热闹许多，而一为避嫌二为避吵，倒是白络瑜和苏忌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无所事事的林翊跟着萧格格来过一回，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苏忌，激动得他简直手脚也不知该如何摆放，甚至目光都不敢往那人身上落，而苏忌虽以为他资质不算上佳，学识也称不上多好，阅历更是欠奉，举止和落落大方又相差甚远，却也跟他谈过些天论过些道，林翊每每跟不上他的思路时，他不耐烦归不耐烦，林翊想通了再回来请教他时他也没撵人。

白络瑜称苏忌这是在“自虐”，覃御也觉着林翊和苏忌实在不像一类人，但她为人比白络瑜厚道多了，倒是认为林翊也并非一无是处，论起脾性不失厚道正直又不至于木讷呆板，勉强可算是个可凿之材，所以对林翊的造访并不反感。

和林翊的崇拜敬仰相比，萧格格对苏忌的感情很复杂：苏忌是直接导致萧家一夜倾覆的人，她难免对他有恨意，然她也深知于法例上讲苏忌并不算冤枉自家父亲，如此纠结之下，她有一回忍不住和覃御哭诉：“若不是我爹爹，朝廷何以能在西北坐敛千万巨富？到头来却狡兔死走狗烹，把过错都推到了爹爹身上！”

覃御沉吟良久，待萧格格平静些方劝道：“朝廷在西北的军资的确多赖令尊，这话不假，然格格你莫怪我不替你说话，令尊之殇在我看来，确然算不上兔死狗烹。令尊于西北之财而言固然重要，但他实则不过是朝廷的一个署理官，他用来起家的人财物都是朝廷出的，朝廷给够了他报酬，甚至对他私下的敛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委实不算对不起他了。何况令尊的罪名里并无半点涉及到赌城之处，可见要罚他并不是因为要拿他做筏子当挡箭牌，而是他的确太不懂得适可而止了。”

萧格格因为这番话又和覃御赌了两天气，却也没离开石楼，只每日里都不理她，只同伯娘与阿糯说话，且总是抢着和阿糯做家务事，气得阿糯和覃御顿脚，声称她是白先生雇来照顾伯娘的，不是来吃白饭的，覃御笑道：“格格再能干，从前也是做千金小姐的，又在西北内陆长大，到了海边连个红螺都不认得，要这样还能抢了你的活儿，我看你往后也不必在罗罗她们跟前说嘴了。”阿糯恍然大悟，立刻拉着萧格格回村里挑虾子拣鱼，不但两个人玩了一场，还赚得萧格格十分的羡慕和佩服。

覃御以为这样的日子很不错，缺了尹慈的不习惯也在渐渐变得稀疏，如今几乎每一天她都能睡个囫囵觉，身心一天比一天舒适。一日清晨，她练完剑远远瞥见一个人影站在旷地上朝这边看，定睛细瞧发现是苏铭，便挥手喊他过来，苏铭似乎犹豫片刻，方慢慢走近，又在离她十步远外站定，看着她说：“原来你这样勤谨，难怪我不是你的对手了。”

覃御笑道：“我只当你是在夸我就是了。怎么你今日有空过来？”

苏铭低头自袖中取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简单道：“尹慈的信。”

尹慈前头也来过几封信，都是白络瑜捎来的，今日见是苏铭代劳，覃御也没有十分惊讶：往后尹慈将是苏铭的大嫂，借他的路径来送信倒也在情理之中。她并没避讳，拿过信封后立刻便当着苏铭的面将信封拆开，见里头足装着二十页纸，不免又笑又叹，随手将信纸捋了一遍。捋到一半忽然瞥见一点异样，她忙将刚刚翻过的几页纸翻回去，才发现中间换了一种笔迹。尹慈的字秀润端正，后面的这种字体看去温润柔和，笔锋之中却隐隐带有刚劲之意，覃御看了两眼，神色不觉柔和了下来。

“尹慈在帮谁带信给你么？”苏铭站在对面也注意到信纸上的变化和覃御眼神的变化，想想还是开了口。

覃御唇边带笑，一边将信纸塞回信封一边说：“是沈慕。”

苏铭怔了片刻，冲口问道：“他怎么会给你写信？”

“怎么不会给我写呢？”覃御随口反问，心思显然并不在苏铭和他的问题上。

苏铭再度发怔，抬手欲捉她的肩膀，手臂却只抬起一半便颓然放下，眼睁睁地看着她转身走开了。

覃御走了几步发觉苏铭没有跟上，便站下来回头看看，等他走近后方问：“你来了之后可曾见过秦修？”

苏铭微微摇头：“秦家与苏家如今有通家之好，理当有所往来。不过我只在到任时见过他一回，连郡府也没再去过。”

覃御想想去年苏铭在东席堂外揍秦修的那光景，想这两人只怕不太容易成为朋友，便没再提，转而问道：“你看林翊如何？”林翊家世虽微，论科举上的身份却与苏铭无甚差别，且为人又天真质朴，想来苏铭不至看不上他。

果然苏铭笑了笑，说：“是个有些真学问的人，我本想荐他去翰林院修书，谁知他不肯，说不自由。连在翰林院和故纸堆打交道他也嫌不自由，我看就不必指望他能在官场上有所作为了，倒白瞎了他的科考。”顿了顿又道：“没想到他和杨照是同科。杨家一门四进士，其中又有一个探花一个榜眼，这样的人家才是我朝朝堂之上的中流砥柱，似林家这等富户，终究差了些底气，若林翊有志于此还罢了，若无意于此，恐怕林家要成为世族还需等上至少三十年，也是桩可惜的事。”

覃御深有同感，默然片刻忽地又想起一事，忙问：“这样说来，他到这年纪不肯成亲，难不成也是因为觉着不自由？依你看，他这人是不是……”

她并没有说出后半句话，苏铭却显然很清楚她要问什么，也并不见怪，只轻轻一笑，低声而笃定地说：“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