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蝼蚁(1/2)
1、
覃御先前的确有点怀疑林翊的偏好。明明一样的年纪,人家杨熙都娶过两回眼看马上就要娶第三回,他却还是一派懵懂只管天南地北地混日子,又不见丝毫与女子有染的迹象,不怀疑他才是不正常的。且君不见他与澹台东君好到都能为他坐堂?
但覃御也不怀疑苏铭的话。她想这就怪了,难不成林翊已有了可遇而不可求的心上人?当初说没打算替萧格格撮合,可这几天看下来,她倒真觉着林翊很合适了。
苏铭见她沉吟,不得不问:“你与他很熟?”
“不,勉强可算作点头之交。”覃御摇头否认,解释道:“不瞒你说,我是想替格格瞧瞧。”
苏铭微怔,旋即笑道:“我看萧格格尚不过十六七岁,你不觉着他年纪大了些?”
“是大些,却也不出格。”覃御不以为然,“我是看中他品性。”
“品性?”苏铭失笑,“他的品性能敌得过萧格格罪臣之后的身份?林家养出一个进士不容易。”
覃御也笑:“这个我也想过,只是……我以为你会先和我说我不该想这个,更不该和你提。”
苏铭的脸色瞬间有些白。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覃御一起头他就想指出来,但最终还是不敢提。他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对她指手画脚,而她也不需要他的这种所谓“教导”,所以他就只是顺着她的话茬往下接,还要显得云淡风轻,努力让她、也让自己忘记这一层。只没想到,她却会主动提出来。
覃御对苏铭的反应有点惊讶。她原以为他会惊讶或者揶揄,完全没料到他竟露出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如此失魂落魄已不是第一回了。覃御默一默,再开口时语气轻松了不少:“今年的恩科,沧浪似乎考得没有以往好?”
苏铭似乎仍未回过神,只低垂眼睫不答话。
覃御再一停顿,顾自接下去笑道:“我猜你想不到,我还是个举人呢。”
或许是这话很令人意外,苏铭终于愕然朝她看了过来,眼神分明不信:“真的么?”
“你去查东海郡同文院的记录,戊寅年东海县有个叫吕晗的举子,那就是我。”覃御说起来时颇有点得意,“我比你中举的年纪还小两岁,这还是我常常生病没办法看书呢,哈!”
苏铭的脸色刚刚恢复,就又变得比方才还要白,但这次他没有低头,而是抬起眼睑盯住覃御,嗓子莫名变得沙哑:“你……你……常常生病?”
覃御不以为意:“小孩儿家多病多灾是常事,倒也没什么。”
她的眼神平静安然,不像在说谎,苏铭却怔忪良久,神色比方才还灰败。
覃御因不明白,又不好问,幸而已走到院门口,便邀他留下用早饭。苏铭不置可否地点一点头,覃御也不再理会,只先回屋更衣去了。
早饭是阿糯和萧格格一道做出来的,覃御看得出萧格格做这些家事很费力,也看得出她完全是憋着一口气好似要向谁证明什么,但完全不去劝她,也没有帮她的意思。并不是不心疼这姑娘,只是覃御自知自身难保,恐怕照顾不了她多久,她做做这些事有好处。况且哪怕在锦衣玉食的环境里,能做家事也是应该的,何况她是如今境地。
早饭桌上苏铭的身影有些突兀,但他胜在安静,饭后和董伯娘聊天时聊得倒很是投机,不时说起去年上青岩去看东湖月的旧事。覃御观察了苏铭一会儿,见他眼睛清亮笑容明快,与早间几乎不是同一个人,不觉暗暗摇头,背着画板过去同伯娘打招呼。伯娘知道她要出去远足,便嘱她带好干粮和雨披,她拍一拍挎包示意都已准备好,便一个人出去了。伯娘站在廊下看着她的背影去远,口里叹道:“二公子别见怪,阿御不是冷落您,她做事素来有章程,前几日已定好了今儿要去画画,若无要紧的事便不会改。您是她熟惯的朋友,她这是没拿您当外人看。”
苏铭一笑:“伯娘无需多虑,说来我倒是想陪她去,只可惜手头还有几桩事未了,只好等下回再和她商议罢了。”
不久他便告了辞,出门不远,忽见前头来了个推着双轮排车的人,便转步迎了过去,那推车的人也看见他,忙兴高采烈地抬起一只手冲他挥一挥,另一只手仍旧将车推得稳稳的,连上头那一摞摞的篮子筐子都不曾歪斜半分。
“苏公子是来寻苏相的么?”林翊早已自作主张将苏铭视作无话不谈的朋友了,态度就很亲热。
苏铭未必与他一般想头,只是也犯不着冷淡,且听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显然也懂得避讳,便笑道:“方才去瞧了瞧,父亲出门去了,说是要打几日不回来,我同覃御吃过饭就出来了。”
几句话说得干脆也模糊,其实并未回答林翊的问题,但林翊只关心和苏忌有关的部分,听得他出了门,不觉十分惋惜,忙道:“前儿说起渔政,听了苏相一席话收获良多,回去我琢磨着写了个策论,不知苏公子可否帮我瞧瞧?”当日他确曾啰啰嗦嗦和苏忌说了一通,而苏忌只说句让他先把九天门摸透,他这几日还真就住在村中到处找人聊天,正愁找不到人分享心得。
苏铭摆手笑道:“我久不曾写文章,这份工夫早已废了,不敢妄议,您若实在等不及,不如去县上书院找宋先生,宋先生做过翰林院大讲师,有他指点自然错不了。”说罢不等林翊再提,他接着便道:“这两日在县上似乎有人正在到处找您,敢问可是您的家人或者故交?”
林翊把先前的念头丢过一边,忙问:“找我?谁找我?我来之前是同兄嫂说过的,故友那里一向书信相通,怎么会……难不成是家里出了事?公子快告诉我,找我的是什么样人?!”
说到最后他已放下排车急急地凑了过来,苏铭忙抬手做个安抚的动作,说道:“我看那些人并不是外地人,寻您的样子也不似寻仇,倒是要感恩,什么时候您有空闲,不如去县里瞧一瞧。或者我先帮您打听些眉目?”
感恩?林翊一头雾水,只好点头答应:“既如此,便劳烦苏公子了。我将这车东西去给了萧姑娘,随后就去县城。”
苏铭笑道:“只是送去便好么?那索性我等您一时罢。这海鲜是萧姑娘要的?是否太多了?”
林翊弯腰将推车捡起,解释说:“公子不知道?明日是海神节,家家要做好了鱼羹预备别人来讨,所以陈姑娘说要带着萧姑娘一道做羹,这是做羹用的材料。”
苏铭自是知道海神节,也知道讨羹的习俗,只他并未亲眼见过做羹的过程,因此闻言便点点头,心道九天门村里有那么多劳力可用,这位进士“老爷”倒也不摆架子,老老实实的任两个小姑娘差遣。
勤勤恳恳的林进士在送完了排车之后又被萧格格“扣下”帮着剥了一筐蟹剔了一篮虾洗了一盆跳跳鱼,其后才能脱身和苏铭一道回城。因为误时,路上他不住和苏铭道歉,苏铭只谦逊了一次,其后便只是微笑,任凭他唠叨全程。
2、
苏铭带林翊直接去了一间幽静的客栈,在客栈的天井里,林翊见到了一个极窈窕极有风韵的女子身影。视线刚搭上那人身上的碧罗裙,他便立刻抬袖子掩上眼睛,侧过身去连道失礼。一旁的苏铭看得好笑:分明刚刚还同萧格格与阿糯面对面甚至是头顶头地一道做活儿,怎么换个地方又如此遵礼守法了呢?想着也不开口,更不走近,只在院门口立着,看那女子的眼睛从面纱上缘紧紧盯住林翊,听见一把略带沙哑的声音。
“公子无需避讳,我不过一介舞女,比街上的仆妇高贵不到哪里去,公子能看我一眼,那是我的荣幸而不是亵渎。”
这话的内容和女子过于冷静的语气让林翊惊讶地抬起头,重新将面前的人审视了一遍。
玫瑰灰的纱衫和绿罗裙之间是一条玫瑰灰的腰带,一件蓬松的灰绸面披风自双肩垂落,几乎将纤细的身段全部掩去。
林翊仍然没有去看对方的脸,只是这一瞥仍让他下意识有点疑惑:她既将身体几乎全部遮盖住了,怎么他刚刚第一眼还是认为这是个窈窕多姿的人物?
苏铭对此却并无疑惑:一名合格的舞者,哪怕她裹一条被子出门,都不能将她的身姿全然隐藏。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那女子神色始终清冷而茫然,黑漆漆的眼睛里毫无光彩,话也说得很淡漠:“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若不能当面道一声谢,只怕到死也不会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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