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沧浪(二)(2/2)
4、
白络瑜寻思半晌,试探着先开了口:“她是无心之语,你何苦多心?你并没有放弃过……”
“住口!”苏忌只觉心中极为难受,听到白络瑜的声音时难受愈甚,拼尽全力挣出这两个字之后,便再说不出更多的话,也做不出更多的动作了。
前一刻尚且风华绝代之人,此刻却挣扎颓败如斯,白络瑜看得可怜,也就老老实实没吭声。
苏忌方才是气血攻心,待这阵难受的劲头过去,他心神方稍稍清明,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最终只说得出一句:“我是她的父亲!”她怎么能当着他的面说他会放任她自生自灭!
不知怎的,这句话戳了白络瑜的点。安静片刻,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是,你是她的父亲,我知道你很爱她。但我也知道,”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继而还是没忍住,一句话冲口而出:“实则在你眼里,她比不上瑞临。”
苏忌眼里的怒意霎时变得晦暗。
最难的话都说了出去,白络瑜接下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知道你怨我没有替瑞临辩解。我若替她说句话,她的压力是会小许多,多半也就翻过阿御这个坎儿,你们也会再有别的孩子。”
苏忌依旧沉默,只眼里的红丝越聚越密。
“你们当然不会亏待阿御,可她一辈子也就是个痴儿了,且夭折是一定的,勉强活到十五六岁就算命大。”白络瑜说至此忽然转头看了看,果然见缓坡上站着个小小人影,忙抬起手来摆一摆,等那小人儿转身消失,方回身看定了苏忌:“在你眼里,瑞临比什么都重要,包括阿御;可在我眼里,阿御比我自己还要重要,只要她能开开心心活着,你怎么怨我,我都能受。”
他最后一个字说完,鼻端便传来辛辣的痛感,接下去,他的背已生生撞上冷硬的岩石,而苏忌的右膝也压上了他的胸口,他可以清晰看到那人血红的眼珠与额上隐隐起跳的青筋。
“凭你也配说爱她?她会夭折是谁害的?她本可以平安无事,杳儿也可以平安无事,她可以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凭什么你害了她却又让她这样爱你,还有面目来指责我!”
这人一辈子没有这样激动过,白络瑜却反而很镇定,目光也很稳:“我说过我错了,如果知道那女人要做什么,我绝不可能遂了她的愿。可我不能骗你,我平生所后悔的也只此一事。若瑞临还好好活着,你们还有别的孩子,那我便绝不会有阿御,所以我并不后悔当初……”
他是实实在在打定了主意不再逃避,但这话显然在苏忌心上又重重划了一刀,故而话没说完,他左眼上便又挨了一拳,跟着,苏忌的拳头便再没停过。他动作一下一下并不快,但每一拳显然都贯注全身之力,白络瑜听到几点骨头断裂的声音,却自始至终不曾有半点反击。
覃御总觉着心里不踏实,眼看已走到苏忌小院外头,想想还是折返身,带着毛毛又回去了。爬上那道缓坡时,正赶上苏忌抬脚将白络瑜踢下海的一瞬间,她并没看到自家先生,只见苏忌纵身跳下断崖,顿时吓得没命地奔来,收拾衣裳正准备往下跳,忽听白络瑜的声音自崖下传来:
“阿御,过一时我带季平去个地方,今夜便不回去了,你照顾好伯娘便是。”
这话止住了覃御往下跳的冲动,但她犹自不放心,忙冲底下喊道:“苏相果真无事么?先生,我想去瞧瞧。”
白络瑜忍着身上剧痛狠狠剜了苏忌一眼,没好气地回了句:“放心,我死了他还能活上一千年呢,他能有什么事!你再问他,我不高兴了。”
这话倒是他平常口吻,覃御终于松口气,也没再缠着去问究竟,又叮嘱两句便走了。
待她去远,白络瑜才软下去倚在礁石上,脑袋一偏吐出一口血来,含糊抱怨:“你当牙是可以一夜长出来的么?下手没个分寸!”
苏忌背对他站在另一块礁石上,右拳依旧紧紧捏着,显然情绪还没有平复。
海水轻轻拍打石面,不大会儿功夫,竟已打湿了半幅衣摆。
“季平。”
这个听上去极其虚弱的声音让苏忌的眉毛动了动。片刻后,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继而便毫不迟疑地掠过海面,半跪在白络瑜身前捏住了他的下巴:“白圭!”
白络瑜撑起眼皮看了看面前那人,也看到他眼里那点货真价实的担忧,便就笑了笑。只是配上他五颜六色的脸,这笑容可一点儿也算不上好看。
“你若丢我在这里,等涨了潮,只怕我就尸骨无存了。”
苏忌光滑的前额起了一点褶皱。他重新将面前这个面白气弱奄奄一息的人审视了一遍,忽然问:“我没那么糊涂,毓儿当初确确实实是活不成了,我才将她送进了南山下的河里,你是怎么让她活过来的?”
白络瑜疲乏地闭上眼,口里咕哝:“说了你又不懂。”
苏忌盯他片刻,终究只能咬着牙冷笑:“林昊若知你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怕在坟里也要气得诈尸了。”说完近前半步,意欲将他扛在肩上,却被他奋力抬起手臂阻住了:“骨头断了,不能弯腰。”苏忌一顿,他又笑了,声气若游丝:“抱着比较好。”
苏忌站起就要走,不防袍角却被扯住,耳边听见两声隐忍的咳嗽。
到底,他还是撕下衣袍将白络瑜的脸给蒙得严丝合缝,这才抱了他回到崖顶。本要带他直接回家,白络瑜却扯着他袖子不让,闭着眼睛模模糊糊地说:“此时回去,叫阿御看见只有讨厌你的份儿,且等到明儿不迟。”
话说完,他便没了意识。
5、
覃御一夜没睡好,第二日一早见白络瑜仍未归家,她便什么心思也没了,吃过饭只管往四周转悠,还特意去昨日的断崖底下瞅了瞅,却也没发现半点踪迹。倒是在回去的路上不经意一抬眼,见苏忌正朝自家走去,她站着想了想,不知怎的忽然心血来潮,悄悄绕到苏忌院子里,从后窗口往屋内看了一眼。
一夜过去,白络瑜身上的伤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只是毕竟断了骨头,腰背依旧酸疼难忍,便懒得起身,只在床上趴着。不想,他这副可怜样落在覃御目中却完全是另一个画面:青纱帐里隐约透出一个**的人影,亏她那好眼神还能看到他背上肩上几点紫红痕迹,几乎是视线刚一触到,她便像给火烧了眼睛,迅速蹲在窗根底下,心脏扑通扑通地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是见惯白络瑜欺负人,脑子里从不曾有他也会给人打的念头的;而随着年纪日长,也多少猜到他身上偶尔挂着的那点幌子意味着什么;再则这个人男女不忌,她也是晓得的……
白络瑜朦胧中听得后窗下一点响动,开始懒得理会,跟着忽然一个激灵欲跳起来——虽最终还是没跳得起,到底喊了一嗓子:“阿御回来!”
他不喊还好,一喊出声,覃御更加没命地蹿了,倒是苏忌在隔壁听到,一阵风地回来问是何事,白络瑜恼得扔了个枕头,气急败坏地叫道:“还问什么,先把你闺女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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