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闲庐(二)(1/2)
1、
又过了一日,卫央再度跟在秦伽罗之后出了修罗院,带着欧春慢吞吞地往她所住的四方楼走去。午后下过一场骤雨,台阶上尚有不少水迹与被打落的树叶,空气却很好,天色如洗,连蝉声听来也不那么叫人烦躁。天尊朝会图已绣了大半,并不急在这一刻,所以她便将步子放慢,尽量拉长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闲散之际,卫央听得身后传来一点奇怪的声音,好奇之余刚回头看了一眼,便觉一个人影从面前闪过,吓得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没留神踩进了地上水洼。欧春忙扶她站稳,她心内恼怒,正要斥责那走路不长眼的人,却见对方轻轻巧巧地跃过数十级台阶,转眼已去得远了,哪里还喊得及?不过,从背影看,卫央瞧出那鲁莽之人分明是个女子,不由变怒为惊,张口便道:“那是……”
没等她问出来,欧春已低声答了:“郡主,那是德阳郡主。”
“德阳?”卫央微微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么也会武功!”
2、
尹慈当然会武功。她从小和覃御一道长大,一道同白络瑜受教,不过是不专心以至于学艺不精罢了,寻常的轻身功夫和近身格斗她都没问题。只是毕竟练习不勤,她又是一日夜着急赶来,一口气跑到闲庐时已喘得几乎直不起腰,白络瑜几乎是将她“拎”到石凳上坐了,拿手在她背心贴了一会儿,她方觉气息平稳,手脚也不再发抖。刚缓过来,她便要进屋去,白络瑜却按着她说:“先把手上涂了药再说。”尹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这才注意到掌心两道擦伤,有些地方已渗出血来,想是被缰绳磨的。方才不觉着也没什么,一被提醒,她才觉出刺痛,忍不住吸了口气。一旁的医女默默过来帮她处理伤口,她则扭着头问白络瑜:“先生,阿御怎样了?”
白络瑜没答,尹慈看看他的脸色,也就收回视线,等医女给缠好白布,方自个儿进了房。
覃御已比头一日好些了,不过因吃不进东西,只能一点一点地喝汤水,所以身体很虚,每日里只能躺着,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尹慈一眼看到她蜡黄的脸色,心疼得立刻掉了泪,却又不敢哭出声,坐着抽了会儿鼻子,倒让沈慕觉着怪可怜,便低声劝她先去洗漱,再吃点东西过来。尹慈一来的确累了,二来也怕覃御醒来看见自己风尘仆仆的模样会担心,便依言退了出去。待收拾了再来,见覃御还是没醒,又看沈慕坐在旁边握着她的左腕,想是在探她的脉象,丫头便没有进去,而是回头对着院子里正在侍弄玫瑰的白络瑜看了一眼。
“慈丫头。”东方劫招了招手。
尹慈走到老人身边站定,东方劫方道:“这里只有个烧水煎药的小厨房,怕不够用,你去同公主说一声,不如将常用的药材和吃食都搬些过来,再从厨房拨两个人帮忙,省得你每日里跑上跑下。”
这话提醒的是,尹慈答应一声正要走,东方劫又唤住了她,叮嘱道:“她如今不宜激动,丫头记得拣好听的话说,旁的且不必提起。”
尹慈轻声说:“您放心,我知道。”
覃御在中京混得不怎样,尹慈的人缘却还可以,温毓对这丫头毫无偏见,对她招待得也很周到,得知她的来意后,她略作思量,索性让尹慈自己去厨房随便挑。后来得知尹慈只挑了林姜氏和一个烧火的婆子,她也没说再给添人。
林姜氏他们不是御厨,原本伺候几日就该被遣走的,她正发愁错失了一个和秦伽罗搭上话的机会,不料被这位衣衫素淡面有忧色的德阳郡主选去服侍,她忐忑之余也以为是个机会,便跟去设在闲庐外的小厨房忙碌了半日。等把里外收拾停当后,她才想着和那郡主搭个讪,便见对方竟挽起袖子系上围裙亲自选起了菜,那动作神态分明是做熟了这些事的,一时惊得忘了开口,连尹慈吩咐她洗米也没听见。尹慈转头看看她,却也不在意,只自家亲手去舀米去了,林姜氏方如梦初醒,忙上前替代了她。
在厨房里共处不多时,林姜氏慢慢将心下那点震惊消除,对尹慈倒生起了亲近之心。在她看来,这郡主算是个和气人,话不多而“请”和“谢”字不离口,对她做得不如意的地方也只是轻轻指出,绝无斥责,闹得她后来也忘了两人之间的身份差异,索性将这地方当成了自家厨房,还颇有兴致地观察起了尹慈的行事。说实话,林姜氏自认为对食材已足够挑剔,不想这郡主更加精致,十头大青菜里能叫她挑出两撮菜心就不错了,活鱼整条整条地送来又整条整条地出去,连人参她也舍得大段大段地放弃,也不知究竟要给什么样的金贵人做饭。好容易将食材备好,林姜氏又发现尹慈不煎不炒不烹不炸,只拿两个砂锅熬汤煮粥,又见她往锅里加了处理过的药材,方反应过来她是在做药膳。
林姜氏既不是御厨,发家也是在近几年,故而人脉不广,宫中许多事她都无缘知晓,今日一早有人去厨下吩咐他们干活儿时手脚要轻慢些,她那时不解,问人也问不出个端倪,心里正纳闷,又冷不丁被弄到这么个地方,此时见了尹慈那两个砂锅,她才反应过来些眉目:谁生病了?
尹慈只管那两个锅,吩咐林姜氏尽着余下那些食材去做五六个人的饭食,待做好后,又让她提着食盒送去了闲庐。因方才在厨房心态过于放松,林姜氏在踏进那所种满玫瑰花的清净院落时并未刻意低头敛目,不防一进门便瞥见一道人影,她的心跳顿时快了几倍:那不是那位白相么?!
白络瑜一晃而过,林姜氏也很快被医女提醒得回过神,忙低下头将食盒交出,随即恭恭敬敬地退回了院外。回厨房的短短十几步路上,她迅速想好同尹慈的套词,装作不经意间提起了白络瑜,不想尹慈倒主动和她说起那病人便是覃御。
“覃姑娘前两日还好好的,怎么就生了病?”林姜氏很诧异。
尹慈没有回答,只笑了笑。
林姜氏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多口了,忙收起话头,转身做起了事。其实她对覃御还挺有好感,当日那姑娘穿着男装梳着男子的发髻出现在她面前时,一张脸上眉飞入鬓双目沉静,神气间带有雌雄莫辩的英气,惊艳得叫人目眩,便是穿回女装后掩了那分一眼望入对方心底的凌厉气儿,却更柔婉轻盈,性子也和气许多,是个很容易叫人有好感也很有生气的少女,怎么说病就病了?她自家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都想到些传说中内斗阴损的路子上去,心下很觉惋惜。前两日午间覃御去寻过她之后,她在厨下的境遇便好过了许多,那些难缠的内相们对她的一切要求都迅速满足,再没有了前几日的推诿拿大,而眼高于顶的御厨们见了面也总算肯点头打声招呼,她受宠若惊之余,自然也明白其中缘由。只是,那些人恭敬则已,却也明显是“敬而远之”,并未表现出过分的热情,这一点让林姜氏颇为好奇,也进而对那位传说中的左相生起了浓烈的兴趣。
可是看看那个一丝不苟地守在炉前的郡主,林姜氏又实在开不了口和她继续讨论白络瑜,且这半日下来,她也隐隐猜到,尹慈大约并不会和她说这个。这郡主很明显与覃御属于同类,两个皆有不俗的出身和教养,言谈举止大方体贴却又有股清贵之气,边边角角的小动作一概皆无,半点不像会背后嚼舌根的人。且由与覃御打过的交道来看,林姜氏深知那人并非不谙世事不通俗务的瓷娃娃,反而是个很难糊弄的角色,想必尹慈也是如此,故而也不肯造次多口,以免坏了自己在她们心里的印象。
3、
尹慈如今是真的没有与人攀谈的精力,她一心都放在了覃御身上。覃御在身体上还没生过这样重的病,又不能开口说上半个字喊上半声痛,尹慈心疼惨了,又自东方劫那里偶然听说她这病多半是由白络瑜引起的,便对白络瑜极度不满,简直不欲理会他。白络瑜非但不恼,反而有事无事找两句话出来和丫头说,比如商议炖什么汤啊、要不要和董伯娘提起啊、覃御以后还能不能正常说话啊……等等。尹慈开始不想接茬,听得说覃御有可能无法再开口后才急了,认认真真和他探讨了好一会儿,他故意将对话拖长了一倍有余,到了总算哄得那女孩儿态度和软下来才罢。
覃御见了尹慈后十分高兴,情绪始终不错,尹慈忍了两日等她气色好转,方赶在某天午后瞅空商议说:“阿御,待回了中京,你去我家里住可好?我和你住惯了,不愿与你分开。母亲也提过,说往后我若嫁了人只怕不能再方便与你见面,不若趁这时间多陪陪你。”
覃御知道尹夫人的确可能说过这话,但她也的确没想过再回中京,便取了手指长的小笔在纸上写几个字:“不去中京。”
尹慈微惊,问她何故如此,她又写道:“会生病。”
尹慈沉默。覃御自十三岁起本已好了许多,和她独自个儿出门两年也没犯过一回病,一去了中京却状况不断,丫头确实也怕了。
沉默时,沈慕恰好进来,说是换防由此经过,顺便来看看覃御。他果然只是看了一眼便走,但临走前将尹慈唤至门外,递了一根簪子给她。
尹慈很惊讶:“这是先生给阿御做的,去年因找不见,她懊恼了好一阵,怎么在殿下这里?”
沈慕原还抱有一丝期待,愿温毓说错了,这并不是覃御的,此时得了尹慈的确定,他心下掠过一丝不悦,但也笑道:“是她的就好。你若问我是哪儿得来的,我也正一头雾水,只听说是大哥在你家得来的。”
“杨大人么?他能怎么得来……”尹慈拿着那支簪子看来看去,忽然微微凝眉,摇头说:“殿下,这不是阿御的簪子。”
沈慕微喜,忙问:“果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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