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闲庐（二）（2/2）

尹慈指了指那几枚水晶花瓣，笑道：“先生在花瓣上刻了字的，这里没有，自然不是阿御的。”

沈慕拿过簪子仔细看了看，也觉好奇：“先生刻了什么？”

“是先生给阿御取的表字。”

“表字？”沈慕头一回听见这话，下意识便问：“是什么？”

尹慈刚要回答，忽又想起白络瑜的吩咐，便道：“不是故意瞒您，是先生不准告诉出来，过些天等阿御好了，您可以问问阿御。”丫头一边说一边酸酸地想：刚来时还挺让她意外的，覃御病了白络瑜不往前凑，反而是沈慕守在榻旁和她解释覃御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究竟是什么含义，照他们这种“传神达意”的程度，指不定那姑娘还真能告诉他呢？

沈慕倒也没再追问，转而又看起了簪子：“既如此，怎么阿毓……怎么这和她的是一样的？她的簪子呢？”

尹慈听他直接以“她”来代替覃御的名字，心里再度酸过一道，正欲开口，沈慕忽然想到什么，低低嘟哝说：“莫不是还在大哥那里？”跟着也不等尹慈回应，抬脚就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尹慈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认为这样不错。两人小时候虽跟着白络瑜走了许多地方，覃御却委实没有交到多少朋友，原因除了性格和生病之外，白络瑜的过分保护也是“障碍”之一，如今毕竟长大了，杨澈和齐平都已出嫁，齐平甚至已将有孩儿，她自己也订了亲，白络瑜就是再留，还能留覃御多久？尹慈也并没想着覃御这就要和沈慕成亲了，但她觉得沈慕还不错，大可以多接触接触，没的覃御整日眼里就只有个不太“正常”的白络瑜，也不是什么好事。况且这几日见覃御全未被不能说话这事闹得心烦，反而平平静静地吃药休养，不定就是沈慕劝解照料得力的缘故呢。

4、

头几日为了照顾覃御，沈慕把行宫防卫的摊子全撂给了杨熙，杨熙虽不至于和他计较，却也实在有些累了。此时刚从北山下来，迎面见沈慕匆匆策马靠近，他以为那人是来替换自己的，心想总算可以喘口气了，谁知沈慕一来了便将他左右之人悉数遣退，先往他手里递了枚小小发簪。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看沈慕又看看那簪子，开口道：“这是……”话说一半他自己记起来了，不觉又狐疑：“怎么在你这里？”

沈慕先见他似乎不认得那发簪，心下原松了一松，不料听见后头这一句，便又有些愣，看着杨熙问：“大哥又是怎么得来的？”

杨熙很莫名：“是我在白家捡的，那时想着怕是覃御的贴身之物，不好随意交给外人，便自己收了去，又因上头花瓣跌破了，所以让沁儿去修补，日子久了倒是忘了。”说完看了沈慕一眼。

他解释得清楚，沈慕顿时知道自己多心了，又见他似乎对自己和杨沁之间抱有质疑，便忙道：“杨姑娘后来又托了阿毓，许是她没说明白，前儿阿毓把这个拿给我，只说是你拿了覃御的，我想这事不得含糊，所以来同你问一声。”沈慕与温毓毕竟自幼一道长大，对她的心思几乎连猜也不必猜，当她将簪子交给他时，他就明白了那姑娘的意图。

杨熙累得很，实不愿再去费心思想东想西，便直将发簪递了回去，说：“我原不过想着是顺手的事，却是思虑不周了，往后自当留意。这个既已修好，你便还了覃御吧。”

沈慕将簪子接过，随意往荷包里一丢，便拨马要走，杨熙忍了忍还是提醒一声：“那水晶很容易摔坏，你不当心些？”沈慕不以为意地道：“修补过的东西再好也失了神韵，她是不会要了的，大哥不必……”说到这里才想到这原也是杨熙一片好意，便忙收住话头，解释说：“这东西是先生做给她的，上头还刻了她的表字，偏刻字的那两片水晶给人换了，那也就无甚要紧了。”

杨熙当日匆匆忙忙的收起了水晶残片，并不曾留意过上头有没有什么刻字，闻言倒有些歉疚，却也没说什么。沈慕这时才留意到他面色疲惫，心下不觉赧然，忙请他只管回去歇息，自己来当值。杨熙没有逞强推辞，只是不等他回到自己屋里，便又给另一人叫了去。

4、

温敏虽说是受了伤，但他躺了一夜之后便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甚至还可以如常练功习武，若非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以往一般轻松举起院子里的石锁，他自己都怀疑究竟是不是给人打了。

被大夫宣布为一个半残废之后，他窝在院子里花了两天时间才理解了这个事实，其后心情便十分阴霾，见人就要找茬，以至于他自个儿的亲妹子温毓都不乐意傍他的边儿了，他四下里找不到可以出气的人，琢磨琢磨忽然想起一个对象，遂命身边侍从日夜守在杨熙屋外，命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把杨熙给弄到他面前去。

这活儿可难坏了温家下人——别说杨熙是未来的驸马了，便人家不是驸马，那也是堂堂正正正二品的骁骑将军兼翰林院少掌院兼司南局主编修再兼九城副司马，谁敢拉这人过来受温敏的气啊！可自家主子的命令又不敢不听，那倒霉的仆役只得扑到杨熙脚边大哭一场，谁知杨熙脾气好得出奇，竟不等他诉出苦衷便主动答应去看温敏了。

温敏和杨熙原先关系还算不坏，见面偶尔也会唤一声哥哥，对他的人品才学是尽不怀疑的，但若说将自家妹子嫁给这个人，温敏心里就膈应了——温毓贵为公主又是初次发嫁，居然便宜了一个已经娶过两回的鳏夫？！

所以一见了杨熙，温敏不让座不让茶，甚至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说明“我很不喜欢你”，杨熙却安之若素地落座再安之若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显然丝毫没将温敏的脸色看在眼里。温敏眼神于是更沉，第一句话便能噎死个人。

“安乐侯府好算计。”

杨熙知道温敏不着调，早已打算好了不管他说什么都一概不予理会，谁知这人一棍子将他家连同他父母弟妹都打死了，他再不开口便是不孝不悌，也只好回了句：“侯爷有话不如直说。”

温敏脾气不好身体不好，脑子却不算坏，知道眼前这人不是个软柿子，不能直通通地冲他发火，索性便将自己觉着不平的问题直接抛了出来。“阿毓落崖本就是杨沁的责任，可她不过在家禁了几日的足便揭过去，还搭上阿毓下嫁给你，不是好算计是什么？”

话不好听，事实却是事实，杨熙默了一会儿方说：“此事确然是委屈了公主。”说完不等温敏插嘴，他却又转了话锋，“杨熙若有第二条路可选，也不会如此高攀。”

温敏一怔，脸色便很难看：“难不成倒是强你所难了？”

杨熙摇摇头，一时不语。

温敏气狠，冷笑道：“本就是你害了她，若果真为她着想，早该自己了断了，又何用如此惺惺作态！”

杨熙微微蹙眉，抬起眼睑认认真真地看着温敏问：“小侯爷原来这般恼我？”

温敏冷哼一声，拧过脑袋没有看他。

杨熙站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说：“小侯爷既已对我恼至极致，有一事我倒是可以不必再忌讳，还是与你说清楚的好。”见温敏恍若未闻，一双眼睛只管盯着门外，他也不在意，只淡淡道：“侯爷此次染恙，原因有一半或许出自我身上。”

温敏面上神色骤然绷紧，杨熙却笑了笑，略略抬起右手，语气依旧如道家常：“我这只手，从前十石的弓偶尔也能拉开，如今却连三石的小弓也拉不动了，其中缘由，侯爷当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