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闲庐（一）（1/2）

1、

尖锐的疼痛从喉咙里传来，覃御不自觉地缩成了一团，浑身哆嗦得无法控制，白络瑜听得她最后两个字没喊出声音便知不对，忙将人捞在怀里，见她脸白如纸唇无血色，顿觉头皮发麻，一边不及多想，先将她闭得紧紧的嘴巴掰开一条缝，果然看到那两排洁白牙齿上已糊满了血。

覃御的嗓子本就没好利索，忌用力发声，方才那一喊几乎用尽她全部力量，只怕那声带能否保住只怕都成了问题；这还在其次，因声带肌肉肿胀严重，气管被阻，喘气变得极其艰难，对此连白络瑜也几乎束手无策，好在东方劫想出了个法子：找根管子插进覃御的喉咙，拨开堵住气管的肌肉，先暂且把命保住再说。

法子是个可行的法子，但当东方劫将那根好容易寻来的中空白玉管递到白络瑜手边时，他却没接。

覃御还蜷在屋里榻上像条失了水的鱼一样挣扎，东方劫认为刻不容缓，对白络瑜这等磨蹭便很不满，再三劝他几遍，正忍不住要发怒，白络瑜终于拿过那根管子，转身进房并关了门。

因疼痛难忍与呼吸困难，覃御的视线有些模糊，然而一见了白络瑜，她仍很激动，明显不愿他接近，白络瑜咬着牙将她捉到怀里，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是要气死我！我若真如你所想，你当你我今日还会有这一场气？你从前那样粘我，我若真要哄你，你以为能有多难！”

他从未以这等语气和她说过话，饶是覃御觉着自己快憋死了，也还是听进去了一些，也理解了一些——他能哄那么多女人，没道理哄不了她一个小娃娃，而她所以比同龄人多出许多见识，还不是因为他一直以尊重平等之心教她待她？

“我养你是为了疼你，你跟不跟我过我都疼你，我说了你若出门我不舍得，我是真不舍得，你要我怎么说？难道我说舍得你便高兴了么？还不是和我气！左右都是我的错罢了，你这是存心和我找茬！”

听他这么说，覃御又是伤心又是委屈，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嗓子里也堵得更狠了，憋得脸色通红。白络瑜咬咬牙，不得不放缓语气劝她：“阿御乖，我将这管子插进去你就能呼吸了，但是会很疼，你忍着些好不好？”

覃御看看那管子又看看他，倒是听话地张开了口，然而当玉管的一端触到她喉咙时，她立刻偏过头，死死闭上了嘴巴，怎么也不肯给白络瑜试第二次了。白络瑜知道此事耽搁不得，然而看着她那白得几乎泛灰的脸色和额上一层冷汗，他手指却微微发抖，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再去迫她。正在僵持，房门忽地被猛然推开，沈慕冲了进来。

沈慕先前听说覃御病了，还没料到会有这样严重，方才在外头听东方劫说过详情，他才急了，进门瞧见白络瑜正拿着那根玉管一筹莫展，覃御却伏在他怀里气若游丝，当下更急，迅速上前将覃御拖到自己膝上，一手掰开她的嘴巴，一手从白络瑜那里拿过玉管，一点一点地对着她的喉咙插了进去。覃御痛极，却苦于被沈慕控制了背上要穴，无法挣扎缓解，两眼几乎翻白，待沈慕将玉管插好，她人也昏了过去。

昏过去没一会儿，她又给呛醒了——嗓子里有血，血丝顺着玉管漏进气管，当然会呛着。这一呛，好容易插进去的玉管就又被咳了出来。然而没有玉管她又无法呼吸，只能再插进去，如是反复，不过几回她便没有丝毫力气了，便是沈慕不控制她，她也没了挣扎的迹象，连喉咙里的痛感也变得迟钝，整个人如同去了大半条命。

这还不算完，要治病总要吃药，人饿了也得吃饭，可如她这样情形，莫说粥汤，连水也难灌，只能再插一根细管把药和汤水一点一点送进去，一碗药喂完，别说她，沈慕身上也湿透了。

沈慕并没有问她的伤势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严重，白络瑜也没有解释，等沈慕喂完了药放覃御在榻上躺好，他仍是坐在对面椅上一动不动，也没有开口的意思。沈慕看他一眼，起身端着药碗默默出了门。东方劫正等在外头，听得开门声便招手唤他过去，指着栏杆上一排五个指头那么大的小坑低声说：“到底是打小捧在心头上的，相爷实在下不去手。”

沈慕对着那排小坑看了一会儿，脸色很是淡漠，只问：“依您所见，她要几日才能好转？”

2、

闲庐的动静很快传到了修罗院。

“出入那里的人一字不肯多说，具体情由打听不出，只是殿下脸色很不好，方才杨大人也进去了一会儿，不过片刻功夫就出来了，看着倒是没什么异常。陛下那边尚无动静……”

欧春说到这里，温毓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头：“祖母一个人、一样东西也没往那边送？”欧春闻言仔细想了想，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

“阿毓，怎么了？”卫央看温毓脸色不对，忙问：“陛下不去看她不是好事么？”

温毓沉默片刻，方道：“当日她打了我哥哥，祖母尚且怕她受了委屈，让傅安人送了许多礼物过去安抚，按理说今日不该没有表示……”

听她这么一说，卫央也觉出不对来，正在细思，温毓又顾自说道：“罢了，既如此，倒省了我的事。——秦伽罗呢？”

不等卫央回答，外头有个小丫头跑进来回说秦伽罗来了。

秦伽罗气色很好，进门坐下便吃茶，破天荒地没有露出挑剔的意思。温毓知她在幸灾乐祸，却也无谓去提醒，心道只要她不寻自己晦气便够了，谁知卫央却冷不丁地转头过来说：“上回见殿下如此焦心，还是阿毓你那次受伤，想不到一转眼也是几年过去了。”

莫说覃御，温毓对卫央这管不住嘴巴的习惯有时也很无奈，便没理会，秦伽罗却啪地撂了茶盏，盯着卫央冷笑道：“三日两头开口不离男人，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毛病若再不改改，往后只怕连温毓这里你也不好再来了，倒平白带累了人家！”

温毓昨日用同样的理由排揎了秦伽罗，卫央昨日也因为这个得了覃御一通排揎，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日竟轮到秦伽罗拿着个排揎卫央了。且卫央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知道了昨天和覃御的对话，羞窘之余细思当日又没有别人在场，当下便怀疑起了欧春甚至温毓，一时倒没有反驳。

温毓对秦伽罗的话也很纳闷：这姑娘原来也会拐着弯儿说话？这么一想，她还挺头疼，索性谁也没理，只叫人传了在外头等着的头头脑脑们进来一一理事。还好这期间卫央一如既往的柔顺，而秦伽罗也只是托腮坐在椅上发呆，似乎全未着意周遭人与事，温毓乐得不去扰她们。待打发完这一批人，也就到了晚膳时间，出于客气，温毓开口留那两个人吃饭，意外的是秦伽罗竟答应了，很快吩咐侍儿去取她的碗筷和例菜。

行宫毕竟是佛寺，女帝虽未禁止别人肉食，她自己的伙食却是清一色的素菜，故而温毓这里也几乎没有肉，今晚便只是两盅鸭汤，原是她和卫央的，因秦伽罗来了，她便将自己的那一盅让了出去，秦伽罗却摆摆手，笑道：“我体寒，母亲不叫吃这些，倒不是不领你的情。一来时就从家里捎了我素日吃的药膳，因是药膳，也不敢请你们乱吃，还请见谅。”

温毓当然笑夸秦夫人想得周到爱惜女儿，卫央却不出声，三个人闷闷地吃完饭，秦伽罗又坐了一会儿仍不提要走，温毓正在奇怪，那人忽然开口说：“昨儿我说错了话，同你道个歉。”

说错了话？道歉？温毓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伽罗的脸色明显有些纠结，但话还是说了出来：“杨大人救过我的命，我实不该那样说他，还请你……请你别告诉大人。”

说起杨熙，秦伽罗真的很矛盾。杨熙救过她，她也很感激，但同时她却又很埋怨他与自己有过这一番“肌肤之亲”，而且是当着沈慕的面……小姑娘知道自己这想法挺没良心的，可知道归知道，情绪上到底偶尔控制不住，昨天又一味想堵温毓，便没忌讳这个，回去之后她被嬷嬷好一顿教训，自己想来想去也实在有些愧疚，恰好听说覃御生了病，她心情一好，这才来说软话。

温毓明白过来后倒有些哭笑不得：你愧疚是你愧疚，让我别告诉杨熙是怎么回事？我还没嫁呢，按理就不该见杨熙……却也只能扯出个笑容，道：“大姑娘多虑了，无端端的我同大人说这些做什么？何况我往常也没有见过大人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