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汝南(三)(2/2)
论年纪其实林姜氏还要比林翊小两岁,但林翊对长嫂向来既尊敬又感佩,闻言脸色微红,拱手道:“嫂嫂教训的是,小弟谨受了。”
林家长子林大槐将他扶了起来,笑道:“你们叔嫂两个说话文绉绉的,我听不大懂,不过你嫂子的意思我却明白,我看她没说错,爹娘虽说没本事,你自己却大可以支撑起自己的门庭,只要你有这份志气,我和你嫂子定会对你鼎力相助。”
林翊知道自己自打殿试过后便一直懒懒散散不成体统,也颇有些惭愧,只是这一时也说不出这就去谋前程的话,林姜氏也不催问,转而道:“家里这位客人只怕来头不小,容易是不该得罪了人,不过要我说,这位贵客之所以吝于赐教,倒未必真是因为门第,只怕是男女授受不亲罢了。”
林翊没反应过来,林大槐也听懵了,两兄弟都看向林姜氏,林姜氏抬手将丈夫的脸往一边轻轻推了推,笑道:“你们还真是粗心,虽说人家作男子打扮也很俊俏英气,可明明是个那么标致秀美的女孩儿家,你们竟看不出。小叔一日往那边跑上几趟,只怕不知人怎么烦你呢!”
“这……嫂嫂是说真的?”林翊比大哥先回过神,脸色又是惊讶又是惶恐,再三问了大嫂几遍,直到林姜氏懒得搭理他之后方信了,吓得说不出话。林姜氏且不理他,又说起了杨熙:“这位杨大人倒也妙,我先还疑惑什么样的人能娶过两房妻子之后还可以攀上公主,今日一见他,不知怎么的,我反而觉得说不准还是那公主高攀了。”
林大槐对妻子这番言论只憨笑而已,林翊则是没往别处想,林姜氏同样不以为意,继续说:“相貌还罢了,单是待人接物的礼貌周到与大方自然,还真是非他那样的门楣养不出的做派。你们都说什么苏相白相,我不知他们好不好,但我看这位杨大人就是极好的了,若比他更出色的,那真不知该是什么样的人物。”
听她洋洋洒洒的说完,林翊终于回过味,不由偷偷去看兄长,林大槐笑道:“你别看我,你嫂嫂不过说说而已,我何苦叫她闷在心里憋坏了身子?”
这话说得淡定,林翊又偷偷去看林姜氏,林姜氏摇头道:“小叔念书是一把好手,人情世故上却是你哥远胜,你哥看着呆呆的,实则咱家再没有比他更精明的了,往后你很该学着些。”
林大槐握着她的手只是微笑,林翊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十指上瞟了一眼,跟着便低下头,心里莫名漾起一股羡慕之意。林姜氏眼尖心灵,见状笑道:“小叔年纪不小了,也算是回家安定下来了,我和你大哥想着,不然就替你寻一门亲事如何?自然,愿不愿意还是你拿主意,我们只帮着你找人,或者你自己心里有人选,若不嫌弃,我和你大哥也帮着你参详参详。”林翊忙躬身道:“多谢大哥嫂嫂为我思虑周全,此事全凭嫂嫂做主,林翊无不从命。”
这话说得不合林姜氏口味,她微一蹙眉,正要说什么,外头忽有人说来传杨熙的话,林大槐忙命进来,那人方进门说:“回夫人,方才杨大人说想同您借个人过去伺候秦公子,说是……要个夜里比较警醒的。”林姜氏不假思索地道:“既如此,便有劳孙妈妈替我去当这一趟差如何?这是贵客,旁人我着实不放心,少不得辛苦您了。”她身后那婆子立刻答应下来,传话的人又道:“大人还说,若是方便,他今晚想在观心斋住下。”“自然可以。”林翊忙点头,起身说:“我跟着你过去瞧瞧吧。”
待这几人离开,林大槐也与妻子回了房,林姜氏又嘱咐人往观心斋送了些冰块水果过去,等下人说林翊已回来了,两人方才睡下。
第二日一早,林氏夫妇尚未起床,外头便传来孙婆子的声音,林姜氏忙披衣起身,问过方知是覃御病了,头疼发热,应该是热伤风,便忙叫人去请大夫,又让孙婆子回去先服侍覃御。孙婆子却说杨熙让她带着大夫回去就是了,林姜氏听得一愣:“杨大人这么早就去了?”孙婆子一边扶她进去梳洗一边说:“昨儿晚上后半夜开始,大人就是在壁光院歇的。”
林姜氏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一把将孙婆子拉到净房里细问,孙婆子素知自己这主子别的都好,只是有个爱打听些琐碎花边新鲜事的毛病,只能哭笑不得地道:“夫人不必如此惊怪,大人是拿姑娘当小辈看的,姑娘待大人也极尊敬,两个人并无任何越矩之事,昨日所以去住,原是情非得已。”林姜氏虽不大信,但也知道孙婆子人品端方,不会乱说话,不得不问缘故,孙婆子方道:“杨大人昨儿特意吩咐奴婢说,若夜里听到什么动静要及时去叫他,奴婢原不懂缘故,后来才知道,这位姑娘似乎有个梦魇的毛病,晚间只能睡在绳子上,惊了梦就会跌下地来摔醒。听说她的脚便是因为这个才摔伤的。杨大人应该是知道她这个病,所以才如此吩咐。果然姑娘一夜摔了足足三回,我虽去叫了大人,姑娘却不肯听大人的去床上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今儿一早起来姑娘的声音就不对了,现如今正在榻上躺着呢。”
“这不成了那古墓……”林姜氏听得稀罕,不留神嘟哝出一句话,孙婆子听不明白,问道:“夫人说什么?什么墓?您听说过这种病?”林姜氏回过神来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忙笑道:“没什么,我是说这病稀罕。梦魇的人也有,可哪有天天梦魇,魇到非得睡绳子不可呢?这姑娘也够可怜的。”孙婆子深以为然,叹道:“谁说不是?奴婢见过的人也不算少了,比得上这姑娘的实在不多。”林姜氏不像她那么感慨,漱完口说了句:“她有这么个病,怎么还独身出门?再则以她的家教,这样出来也不妥啊。”孙婆子沉吟道:“这个奴婢也想不明白。比如这位杨大人,他在姑娘面前虽秉持长辈的身份,语气态度却另有几分慎重,所以奴婢斗胆猜测,似乎这姑娘家的门楣还要更厚些。”
“是吗?”林姜氏拿着毛巾却不擦脸,顾自念叨说:“您是宫里出来的,自然不会看走眼,要说比杨家门头还高的,咱们这儿凤毛麟角,可中京也不见得就遍地都是,何况这一换了朝,皇族已经少了许多,那剩下的……”说到这里她眼睛忽然一亮,转过头盯着孙婆子低声问:“她既姓秦,您说说看,有几分可能她是镇国公家的姑娘?”
3、
孙婆子对林姜氏的猜测一开始很不以为然,细想之下却也觉值得深思,然片刻后她还是只能苦笑:“奴婢离开中京十几年了,说起国公家的人倒是都见过,可那时秦姑娘还小,如今实在不能认得。”
“没有要您认得!”林姜氏忙摇头,“您只帮我想想,若我猜得还有几分靠得住,我便要另作打算了!”
“打算?夫人想要打算什么?”孙婆子有点糊涂,忽地似乎反应过来,忙问:“您不会是说二爷和……”
“不是林翊!”林姜氏急得顿脚,又把声音放低了些,“不是我瞧不上他,实在是两家差得太远,那姑娘显见又不是个蠢的,我还没那么自讨没趣。我是说十一娘!”
“十一娘?邵夫人?”孙婆子这才明白过来。
“可不是?”林姜氏说着有些发愁,“十一娘独自支撑邵家这么多年,好容易给邵家承认下来,偏去年又碰上那么个坎儿,邵家人不但不体谅她的苦处,反而骂她忘恩负义,她外头又受制于国公家的二爷,这半年过得内外交困,不瞒您说,我是真担心她。”
孙婆子也知道这事,闻言也叹:“夫人那份忠义世间当真难得,邵家人吃着她的穿着她的住着她的,却不知感恩,只会张口闭口见责于她,莫说您,连我也看不惯。”
她没留神将自己的称呼也改了,林姜氏却不计较,只管咬着嘴唇冷笑道:“要依我,早撂挑子不干了!给他们家做牛做马十年,天大的恩情也该还完了,何况邵家老太太早已去世,债主都没了,十一娘这个傻子纯粹是自愿受虐,想起这事我就来气!”
“也不能这么说。”孙婆子将重新绞好的棉巾递给她,轻声道:“出嫁从夫,除非邵家撵她出门,她自己怎么离得了?便是走脱了,那才真正是一辈子的骂名洗不脱了。这事啊,还是得从长计议。”
林姜氏有些烦躁,胡乱擦了两把脸,丢下手巾说:“她丈夫死了多少年,这计议够长的了!且还有秦家那个色鬼呢,我等不得,您回去替我想个法子,务必将那姑娘的身份打听明白,若果真是秦家姑娘,咱们还要好好想想怎么把十一娘的事说给她听,叫她劝劝她那不要脸的爹!”
因她在气头上,孙婆子也便不再劝了。
4、
杨熙在外面厅里坐了半夜,听着覃御又摔了两次,心里有点生气,本打算一早说她两句,谁知那人偏害起病来,他看着她烧得通红的小脸儿直犯愁,哪里还能骂她?覃御却很高兴,说自己生病的时候睡觉不做梦,可以安稳睡一觉了,说完果然睡了个昏天暗地,直至日落时方醒。
其实早几日她在伏虎山里时便有些不舒服,全靠硬撑着到了汝南,见到杨熙后又卸掉一半压力,人一松了心劲,病就袭了上来。也不独这些天的辛苦着凉,她还积压了前些日子所有的彷徨疑惑猜忌,病势便发作得颇为猛烈,别说自己受罪,还将杨熙着实吓着了。这一日他便没离开壁光院,中间几次想要唤她起来吃药吃饭,却又顾念她近来不得安眠而不忍心,纠结良久,好容易等天色擦黑时她自己睁开眼,他才松了口气。
覃御初醒时神思犹自懵懵懂懂,正看着门边的烛台发呆,额上忽然传来温暖的触感,耳边听见一句很轻的话:“出了汗就好,累不累?”她听出这是杨熙,便摇摇头,同时才觉出浑身黏腻腻的不舒服。杨熙冲外头叫了一声,孙婆子很快挽着袖子赶来,低声说:“回大人,都预备好了。”覃御听不明白,正要问人,杨熙已揭开她身上的薄被,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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