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汝南(二)(1/2)
1、
覃御先吩咐时婆子搬椅子备茶,又让时放来对澹台东君见礼,自己却一直坐在那里给时妍编头发。时妍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直往澹台身上瞄,澹台也和和气气地冲她笑笑,并不见怪。他原是打算等覃御先开口,但覃御似乎并无此意,他斟酌了斟酌,只好笑道:“昨日已同凤君说过了您的事,他的意思也是早已想要找您说说那间屋子,所以我才一早来叨扰了。”
覃御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头寒暄,而是问:“大人常常这般走访民间么?”
她并没有直面澹台东君,只微微侧了侧脸,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而过,澹台却觉出一点紧张,忙道:“并不是,只是这一向没有遇到什么新奇的事,难得见到阁下,又事关凤君,所以我自己来了。”
这回答不仅不负责任而且简直幼稚,覃御便没接茬。澹台见她沉默,一回思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顿觉赧然,要解释却又怕太刻意,只好低头喝茶,顺口问时放方才在打什么拳。时放头一回和县尊大人说话,心下好奇得很,倒不怯场,口齿清晰地说是从前一个姐姐教的拳,他也不知什么名字。澹台听见“姐姐”二字险些将口里的茶水喷出来,眼角不由自主地往覃御所在的方向迅速瞄了瞄。
覃御对他的窥探无动于衷,给时妍编好头发,又让她对澹台行了礼,方问:“大人可用过饭了?”
澹台一转头对上她的黑眼睛,心下再度起了微微的波动,忙别过视线,胡乱点了点头说:“不曾。”
覃御忍了忍,不得不邀他留下用饭。原以为他会拒绝,谁知澹台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倒让她诧异。吃过饭,她带了时放跟着澹台一同去林府,澹台一路都很想问她的腿脚是怎么回事,却不敢贸然开口,她上下车时他原想帮忙,然这些事自有时放代劳,也用不着他动手。到了林家,覃御见门上那人还是昨天的那一个,便指着时放对他说:“给他三十个钱买糖吃去。”她不至于和这人计较,只是并不乐意自己那三枚银元平白给他得了——时婆子要浆洗四五十件衣裳才能挣这么多。
那门人从方才见到她时便心怀忐忑,此时闻言不敢则一声,立刻笑容满面地掏了三个银元递给时放。澹台人虽呆些,还不算笨,在旁边猜出了七八成缘故,心下微觉丢人,却也没说什么。
林府虽说占据了整条胡同,面积却只是一般,里头的布置也很中规中矩,不见特别出类拔萃之处,覃御跟着澹台一路经过大门影壁前厅穿堂垂花门,心下有点纳闷:哪有初次登门的客人还没见着主人就直接进内室的?何况听说这家还有女眷。澹台似乎没想到这茬,一路只管殷勤指引,不时提醒她这边地滑、那边台阶比较陡,最终将她引进了花园。花园进门便是一片水面,水中一座假山,山下一株女儿树下设着一榻一座一几,有人正立于树下举石锁。
覃御对林翊的第一印象,是这人根本不是林翊。
2、
覃御没见过林翊,当然不知道他该长什么样,但面前这个人她见过。虽然只是远远瞧过一眼,但覃御的眼神儿和脑子一样好使,她记得很清楚,这个浓眉大眼孔武有力的人并不姓林,而姓邹,叫邹一方。
能当街和乌骓对峙的人显然属于危险人物,所以覃御的第一反应不是吃惊,而几乎是立刻就提起了全部的警戒,同时颇为后悔自己过于大意,昨天竟没有先去打听一下这位县尊大人的底细。
见两人走近,邹一方并没有放下石锁,只从眼角里瞄了覃御一眼。澹台主动和他介绍说:“这位便是壁光院的主人。”
壁光院?覃御微一愣神,澹台忙解释说:“凤君将您府上取了个别号。”她方才明白,便道:“鄙宅承蒙阁下看中,实乃三生有幸。”
“林翊”不置可否,只往旁边点了点下巴,示意覃御坐下。覃御没有坐,直接说:“不才那院子给府上添了麻烦,若您能将它买下,我想对双方都省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澹台再次抢了“林翊”的话头:“哪里是您给我们添麻烦,分明是我们给您添了麻烦才是!”
覃御听他一口一个“我们”,心下有点反感,便不肯多说,澹台又问她是否打算在此地长居,她摇摇头,说:“本家不在此,不过偶尔路过,多则五六日,少则二三天便走的。”
“两三天么……”澹台明显有些遗憾,沉吟道:“不若我们将贵府赁了下来如何?实不相瞒,您的宅子虽小,市价却也在三四百两之间,我……凤君手里二三日间却凑不出这么多钱来。您放心,租金我们照市价给,您若来住,我们必当打扫出来给您歇脚,从前那看门护院的妇人我们也接回来让她们住着。下回您来了若还想卖,我们再谈不迟。”
覃御没怎么迟疑就答应了下来。她自然知道这么做有些后患,只是她不想执着此事而让邹一方生起戒心,何况她在这里待不上几天,也实在没精力再去收拾个新的住处。
见她同意,澹台很高兴,道:“既如此,我领您去瞧瞧吧,缺什么,您只管来同我说。”
覃御心想那分明是我自己家,怎么听起来倒像是受了你的照顾?但也懒得计较,和邹一方略一致意,便同澹台一道去了。
壁光院差不多还是保持她们离开时的格局,里头的家具摆设也基本没动,许是有人打扫,里头还挺干净。澹台进门便说:“我一贯也不喜欢游廊花窗,没的挡了日头又难以打扫,只是也不曾改动过自己的住处,却不料您竟真的拆了游廊,还换了这么阔朗的大窗,实在通透得很。实不相瞒,您若再不出现,过两天我正想着自己住进来。再则我瞧屋里那扇屏风上的画不像是外头那些匠人的手笔,不知可是您的杰作?”
覃御对他的啰嗦毫无兴趣,只客客气气地说:“承您谬赞。若您有空,不如烦府上先写个租约来,我倒没什么,往后时家人要住在这儿,有个字据好说话。”
澹台忙说失礼,回头就吩咐那跟来的下人去交代外书房写租约,覃御同时吩咐时放去接家里人,等那孩子走了,她在栏杆上坐下,将拐杖立在一旁,揉着膝盖笑道:“有劳大人了,大人今日不是还要坐堂?您有公务,只管请就是。”
澹台看看她的脚又看看那根拐杖,也不说告辞,反而道:“我记得家里还有根樟木,又轻又结实,回去就叫他们打了给您送来吧。”
覃御心道我又不是瘸子,不过是脚扭了而已,无谓浪费人家的木头,便要摇头说不必,谁知澹台说完竟径直走了,她叫都叫不及,也只得罢了,又往屋里去转了转,特意去确认过那屏风上并无任何可以表明她身份来历的痕迹,这才踏实下来,出去往廊下坐着休息。
阳光虽烈,坐在阴影里吹着穿堂风却也舒服,她将方才情形仔细回顾了一遍,基本确定邹一方并不认得自己,但又有点疑惑:从前突荣说过邹一方可以见到罗刹,怎么今天那人会毫无反应呢?想了又想,她认为可能是因为那时罗刹在出手教训温敏,而这时罗刹并无任何动静的缘故。想罢这个,她又理了理另几个念头,情绪转了几转,一不留神睡迷了过去。刚陷入梦境,她便心知不好,正在挣扎醒来,忽觉肩上一重,立刻本能地沉肩缩身,反手挥了出去。
澹台东君回来时没留心,因唤覃御没应,才抬手往她肩上轻轻拍了拍,谁知下一刻便只觉一股大力从手臂上传来,他整个人顿时腾空而起,跟着冲破窗纱,一头栽进屋里,把他夸赞不已的那扇屏风撞散了架。这变故发生得太快,他给摔得七荤八素,有一会儿竟连哼也没哼出声。
说来覃御是受益于澹台那一拍,因而清醒过来后十分抱歉,正要去扶那人,却觉脑后发凉,忙一低头躲过那阵风,足下一顿飘进院中,心下大起警惕。
所幸邹一方并没追过来,而是先去拉澹台去了。澹台实在摔得不轻,整个人几乎挂在邹一方肩上才站得住,嘶着气挪到椅子上坐下后,他却拉着那人说不怪覃御,该怪他自个儿唐突。覃御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听见这话也没开口,只管拄了拐杖坐下,等着看邹一方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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