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汝南(一)(2/2)
时婆子听到这里往前凑了凑,低声说:“公子果然比我们妇道人家有见识,确是听说这位林二老爷家里现有个女主人,只是这女子身份有些挂碍,从前……从前似是在那等地方待过的。”
覃御了然,便道:“哦,那是有些不便。不过他家也不是什么正经侯门贵胄,他虽科举出身,却无做官的念头,忌讳这个却显得多余了。”
时婆子忙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位林老爷家中是靠长嫂才发迹起来的,家里规矩多半也是这位夫人定下。夫人说家里人只准一夫一妻,若非子嗣艰难,断不容纳侧,所以这事难办。”
覃御愈发觉得稀罕,想了一想又问:“我午后要往林府去一趟,您以为我该怎么同他们家说起比较合适?”
时婆子沉吟片刻,方道:“按说是他们没理,合该还了您的院子,只是……只是您在此间人生地疏,若耿直要他们还地方,只怕要吃亏。”
“您说的是。”覃御点点头,自思了一回,听得外头传来时放的声音,便将这事搁下,先看他买了什么。
时放和时妍两个人将手里满当当的纸包放在桌上,一边忙着说:“这是新街口刚打出来的烧饼,从前慈姐姐叫买过好几回的;这是二两牛肉;这是四色居新拌的两样凉菜、冰镇银耳粥还有西瓜;这是在门口打的一碟子豆腐,请娘剁了葱白拌起来吧。”说完,时放又指了指时妍脖子里挂着的荷包:“这里是给妹妹买的三个糖球,多谢公子!”
等他作完揖直起身,覃御方道:“我请你去买五个人的午饭,你买这么一点够谁吃的?”
时放摸了摸脑门,认认真真地说:“这牛肉、凉菜、粥还有西瓜都是给公子的,烧饼总共买了十个,两个给公子,余下的都是我们的,还有葱白豆腐,还有娘自己腌的萝卜,已经尽够了。”
时婆子也忙不迭地说够了,覃御笑了笑,指着一个凉菜碟子和那盘子西瓜说:“我吃不完,也不喜欢把自己剩下的给人吃,这些你们拿去。牛肉我留下两片就够了,西瓜你和妹妹分了,另外帮我把烧饼切开。”
时放有点为难,瞅瞅她又瞅瞅时婆子,时婆子本想说什么,看看覃御的脸色却又作罢,只得默默依了她的意思。
吃过饭,覃御让时放去将自己马车上的席子和枕头搬来,就在卢氏的床上打了个盹,醒来翻了翻那两个孩子的字,给他们讲了会儿书,又看着时放打了套拳,待热气稍退,便戴上短纱帷帽,领着时放一同前往林府。时婆子本要跟去,覃御没有允准,她便没坚持。
覃御路上问时放自己该怎么办,时放懵了一会儿,说:“那是您的房子,您若想要回来自然该要回来。”
“若是对方不愿给呢?”覃御笑问。
“为什么不愿意给?”时放瞪大了眼睛,“那不是强抢吗?”
“倒也谈不上强抢,”覃御笑道:“或许他不愿意痛痛快快地还给我,或许他不愿痛痛快快的拿钱买,或许……或许他就真的强抢了,我又该怎么办?你也听你祖母说了,这位林老爷家与县里长官——只怕还有郡里——关系都不坏,万一没人替我伸张公道呢?”
时放听得义愤填膺,攥着拳头说:“那我便陪您去中京打官司!去大理寺击鼓!”
覃御看他一眼,笑了笑没再做声。
林府大门就在道台胡同临街的那一面,覃御去时见门口停着辆车,便将自己的车停得远远的等了一会儿。很快,有个年轻男子被众人簇拥着从大门里出来,急匆匆上车而去,她才告诉时放留下看车,自己则拄着拐杖到大门外请见林府管事之人。门子许是看她衣着普通且跛着一只脚而存了轻慢之意,对她的话只作听不见,直到覃御递过去三个银元,他才懒洋洋的进门通报去了,而且在里头不知怎的迁延了半刻钟功夫,才出来告诉覃御说管事今日没空,让她改天再来。覃御心里多少有点生气,便道:“倒也不为别的,只因我家无端被贵府征用,府上若没有个说法,少不得我要请县里来裁决了。”
“县里?莫说县里,便是到了郡里,我家老爷也不怕你告!要去快去,迟了衙门可就关门了!”那门子显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白眼一翻便走了。
覃御拄着拐杖回到车上,时放问她情形,她笑道:“看来少不得要打一场官司了,这事我还没做过呢,你怕不怕?”
时放眨眨眼,咽了口口水,摇头说:“不怕!本来就是他们没理!”
覃御一笑,吩咐他把车往县衙的方向赶去。
3、
到了县衙,意外的是那坐堂的县令竟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且相貌生得颇为俊秀,态度也很和气。覃御和他胡诌自己是承德年间的举子,他也没让她拿出证明,也没叫她跪,甚至没要求她拿下帷帽,反而安安静静听完了她的陈述,末了笑道:“凤君的性子我还了解一二,他虽信奉弱肉强食的道理,却还不至于为非作歹,这事恐怕是底下的人做出来的,他并不知情。公子先请回吧,为这事不值得立案,既是和凤君有关,明儿我自去找他问问,是卖是租是还,总归都会给您一个说法就是了。”
覃御不料遇到这样一个人,只得应下,那县令又问她有无住处,她答说暂居石榴巷,对方闻言多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委屈您了。若不介意,便由我个人替凤君出资,请公子暂且在客来居住上一两日可好?”
覃御觉得这县令要么是真的脾气太好了,要么就是他太在乎那林翊林凤君,心下颇觉有趣,但口里还是婉拒了他的提议,带上时放一道回家去了。
这天晚上她便在时婆子家的院子里搭了条绳睡了,奇怪的是中间竟只醒过一回,而且没有摔跤,睡得很踏实。因睡得好,第二日一早她精神也很好,练完剑洗漱过后还将时妍拉过来给她梳头,一边看着时放打拳;卢氏在厨房预备早饭,时婆子俯身浇着从前尹慈买来的几盆花,所有人都正安静,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时婆子因心里装着覃御去打官司的事,一直不大安宁,听见敲门声直吓得跳了起来,顺手将水瓢丢在地上,急急忙忙地去开了门。谁知外头并无凶神恶煞的官差,而是站着个高挑瘦削神彩清明的年轻男子,她顿时愣了,迟疑着问他是否找错了人家。那人不答,只笑眯眯地伸头往里看了一看。院子很小,他几乎一眼便对上了覃御的视线,嘴角的笑容霎时凝滞,眉宇间明显浮起惊叹之色,直到覃御垂下眼睑,他还没想起收回自己的目光。时婆子深怕覃御生气,忙将门扇关起了一半,站在门里板着脸说:“这位老爷想是走岔了路,这儿没有您要找的人,您请回吧!”
关起来的门板挡住了那人的视线,他这才回过神,顿时暗道不妙,忙赔笑说:“老人家莫怪,在下是来寻您家公子的,有正事商谈。”
时婆子闻言半信半疑,只得回头看覃御,覃御笑了笑,说:“您常日里安分守己,自然无缘得见本县县尊,倒是不知者不为怪。虽说地方粗陋,也不妨先请澹台大人进来少坐片刻。”
时婆子对她的话似懂非懂,但“县尊”两个字却是听明白了,唬得立刻趴下去磕了个头,口里连声称呼大老爷莫怪,倒让澹台东君有些不好意思,忙弯腰将她扶了起来,顺便错身踏进了小小的天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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