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蜜与蛇(1/2)
1、
苏钦急急回到昭明公主下榻的庄院,一进门却发现昭明公主正坐在主位上悠闲地饮茶,见他进来只是翻了翻眼皮,而坐在下首的卫央则站了起来打声招呼,看上去并没什么异样,不觉纳闷,直截了当地问:“听说郡主受了伤?”
“不过条没毒的小蛇,全当蚂蚁夹的,谁那么多事跑去告诉将军的?”卫央还没开口,昭明公主先把杯子往桌子上一顿,厉声质问起来。
哦,那么到底还是被蛇咬了。
“郡主可瞧过大夫了?”苏钦没理会公主,先问卫央身后的嬷嬷。
欧春忙低头说:“瞧过了,说是不碍,就是疼些。”
“那么小一个畜生能咬多疼?还真当自己多娇贵了!”昭明公主皱皱眉,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自语了一句,随即起身说累了,要回房歇着。出门之前,她又回头对苏钦说:“本宫这几日赶路困乏,要在此间歇息一晚,明儿再上路吧。”说完也不等苏钦回答,抬脚就走了。
她刚离开,卫央便轻轻惊叫一声:“怎么不见了?公主给我的蜜瓶呢?”欧春回答之前先看了苏钦一眼,神色似有迟疑:“那瓶子奴婢收着了,您这会儿身子不便,回头再戴吧。”
苏钦不耐烦看这些,见卫央无事,沉着脸便往外走,踏出门口时,他耳边忽然听见一个很轻的声音。
“您还要那个呢,可不是那个东西才招了蛇!”
出了庄院,苏钦将方才为卫央看病的大夫唤到凉亭里,问:“此间人这样多,怎么那蛇就只咬了郡主?”
大夫忙笑道:“这个说来话就长了。将军有所不知,您别看我们这儿种花,我们却不吃蜜,这么多的花,每年也只下那么一点儿蜜,还都是拿出去送给外地的亲友做香料用的,您道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本地的蛇也爱这花蜜,谁身上要是有这蜜味儿,它就爱找谁去。郡主初来乍到不知道,身上带着个蜜瓶儿,可不就找郡主去了么?”
“那倒亏了这蛇无毒了。”苏钦轻轻笑了笑。
谁知那大夫却正色起来,摇头说:“今儿只能说是郡主运气好。我们这儿有两种蛇,一种有毒一种无毒,幸而今儿郡主是个姑娘,碰上的蛇又是无毒的,若是有毒的……”
“有毒的便怎样?”
大夫低了低头,答说:“若发现得早,也不是不能救,就是人遭些罪。”
听他语气不怎么爽快,苏钦也大约猜出只怕中毒不是件好事,便没多问,打发他走了。大夫走不多远,他忽然又将人叫了回来,问:“你方才说,幸而郡主是个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大夫忙道:“倒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那无毒的蛇对普通人无害,对孕妇却极为不利,孕期被咬的女子,所生的孩子多半有先天不足,往往养不活。”
苏钦了然,点头说:“去吧。”
大夫刚走,便有个亲兵跑来低声回道:“公主刚回到屋里,便说:‘偏她运气好,怎么没把那有毒的给招来!’”
苏钦抬了抬嘴角,什么也没说。
2、
欧春晚间陪卫央在屋里休息,忍不住和她抱怨:“就没见过做人这么绝的,亏了她的身份!”
卫央一边擦拭手里的琴一边冷冷道:“她既是存心的,又都离了京,自然不需要再和我做什么面子活儿。别想她了,来帮我把琴摆好。”
从小到大,太妃真没亏待过卫央,她这琴艺还是和温毓一道拜师学的。她学得挺好,一首《声声慢》一点一滴不急不忙,像是天上的星星缓缓移动位置,又像是一朵昙花缓缓盛开,在浸润了紫英花香的夜色里听来颇为动人心弦。
一曲终了,卫央将手轻轻搁在琴弦上,心里想:我的琴声,他……听不听得到呢?
沉思一回,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个小丫头,站在那里直通通地叫道:“公主说了,今儿闷得慌,想再听两首曲子,叫你好生弹!”说完就跑了,欧春在后头连声唤她,她只作听不见。
“欺人太甚!”欧春气得嘴唇发抖,恨声道:“您如今是郡主,又不是她的使唤丫头,她凭什么这么指使您!”
卫央脸色苍白,手里却已开始调音,欧春气不过,问:“您还真打算听她的?!”
“不然呢?”卫央说着已弹起了《将军令》。这曲子本来还有前奏,但她一概省去,只管将高潮部分反复弹奏,激昂而又急促的乐声源源不断地从柔嫩的十指间倾泻而出,不但打破了夜的寂静,也独霸了夜的喧嚣——乐声起了不久,四周便不再听见有旁的杂音,连公主那边的说笑也似乎静止了。
琴弦终究不堪忍受这种力道,不期然豁然崩断,在卫央的手背上弹出了一条血痕。欧春急得忙给她上药包扎,又担心昭明公主那边来人刻薄,谁知却意外地得了一夜平静。第二日一早上路时,昭明甚至看也没看卫央一眼。欧春心下不安,出去打听了一会儿,回来时面露喜色,低声说:“听说昨儿公主那边的人是被将军给拦下了。”
“将军?“卫央眼睛一亮,旋即又疑惑:“公主怎么可能甘休?”
“正是说呢。”欧春眼露笑意,再次压低了声音,“听说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可将军一句夜深护卫不便就给打发了回去,半点儿没退让,闹到最后公主也没法子。”
“夜深……护卫不便?”卫央怔怔的,忽然只觉无数念头夹杂着无数的喜悦铺天盖地而来,让人险些承受不住,犹如在梦中漫步云端一般,那感觉是如此的不真实。
他在……他是在护着我么?卫央几乎不敢相信,可似乎又不得不相信。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钦越来越表现出了他作为军人的一面。他说要卯时出发,那么谁也别妄想能迟半刻钟;他说要在哪儿歇脚,那么前后挪移半里地都不可能;他说该由谁来护卫,更是谁也不能替换半个人选……昭明公主不是没有和他对抗过,她赖在帐篷里不动身也好、威胁要写信告诉帝君也好、以死相逼也好,什么法子都试了,苏钦却一概油盐不进。公主若是赖着不动,苏钦便将她身边的嬷嬷侍儿拉出去鞭打,鞭打声和惨叫声声声入耳,最终受不了的还是公主;她若是拿刀架在脖子里,苏钦便直直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看到她自己把刀扔下;她若是写信回京……卫央怀疑她那信究竟能不能送出去。
因为有了苏钦做对头,昭明无暇再去找卫央的麻烦,卫央便轻松了许多,甚至和苏钦还略微走得近了一点。苏钦有一晚找人来送了她两方天山蓝玉,客客气气地请她抚一曲《清平乐》,她二话没说便集中精神认认真真地弹了,丝毫没觉得受到了冒犯。第二天中午,她鼓足勇气让欧春去将自己酿的酸梅汤送去给苏钦,欧春回来时便带了两匹锡伯族特产的布料。她甚至还和苏钦说过话,问她是否担心昭明同帝君告状,苏钦淡淡道:“对于帝君来说,一个能替他带兵打仗保卫疆土的将领比一个除了生孩子以外什么都不会的女人有用得多。最多不过骂我两句,那有何妨?”说完又轻笑一笑,用他特有的冷嘲调子说:“郡主是个聪明人,也该学着做个有用的人。”
卫央默思片刻,刚要抬眼再和他说什么,却发现他正牢牢盯着不远处的大路,脸色变得十分奇怪。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那边的确有一点异样。
他们此时已到了一个叫作梓城的地方,梓城离神策关不远,气候十分干燥,植被也不多,加上地形平坦开阔,所以常常是一大片黄土地上空荡荡的,触目所及只有一两棵东倒西歪的树而已。如今这片黄土枯树之间却出现了一辆马车,因周围空旷,车子显得很单薄,车后荡起一条细细的黄土尘雾,衬着西天将要落下的夕阳,更将十分的孤独感烘成了十二分。
车子越走越近,似乎已能听到车轮的辚辚之声,也可以看到车上的人。那好像是两个少年,其中一个赶车,另一个正拿手在额上搭起凉棚看过来。
苏钦的视线在空中与那人相遇,忽而毫无预兆地觉出了一阵心悸。
3、
梓城城主萧曹极会为人,他和苏钦又相熟,故而将送亲一行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连苏钦身边的亲兵私下里都说:“说句不中听的,萧城主给安排的这地方好像比您在府里的卧房还要好看些。”
苏钦没作声。那亲兵见他无怪罪之意,便继续说:“梓城的冰二两银钱一方,萧家往咱们每个房间里都搁了冰缸,这个数目可不算小。从前都听说萧城主有钱,竟不知如此有钱。属下就想不明白,梓城这地面光秃秃荒凉凉的,萧城主凭什么这样富?”
“你若明白,你就是城主了。”苏钦毫无情绪地扯了扯嘴角,转脚去了萧曹的书房。
萧曹正和一个身穿道袍颇有风姿的风水先生一道瞧看书房正中的沙土模型,见苏钦去了,便忙笑道:“下官想要在城里选个地方造粮仓,可否斗胆请将军赐教一二?”
“晚辈可不懂这些。”苏钦对那沙土模型扫了一眼,向风水先生问道:“大师可有属意之处了?”
那先生对他并不见礼,只是颔首,神色很是超然,指着沙盘上的一处地方说:“此为艮上位巽下位,属水防风,又五行在金,防火防鼠,最妙不过。”
萧曹立刻点头赞同,接口说:“最妙的是这儿已经有一处大院子了,省得侵扰民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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