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风筝（1/2）

1、

别说苏钦，太妃头一回听见卫央的请求时也吃了一惊。

卫央却很坚持，跪在地上哭道：“卫儿自蒙太妃抬举有了身份，心里只恐自己承受不起这样大的福气，每日战战兢兢，总想着该怎么回报于您，恰好昨儿听长公主说起从前在边关的见闻，卫儿便想着，家祖父从前也常年驻守边关，我若能瞧瞧他老人家当日征战的地方，也算是尽了自个儿的孝心。”

太妃见她哭得可怜，只得叹道：“好丫头，难得你有这份儿心。只是这事现下我还不能应，你先回去，待我再想想。”等她出去，太妃立刻转头问傅正：“帝君昨日说让谁去送亲？”

傅正笑道：“还是苏大公子。和亲的事儿一定，杨大人这算彻底回来了，林家小王爷也已卸甲，就得有人回去补缺。听见说是大公子自己请命要回去的。”

她一边说，太妃一边思量，末了道：“罢了，去康乐宫。”

怀安不知女帝来意，一边扶她坐下一边笑道：“今儿稀罕，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华越太妃叹道：“你瞧我老了老了，偏爱给自个儿惹麻烦，一个一个的不让我清净！”

怀安不解：“这可奇了，谁敢给您不痛快？”

“谁敢？我看倒该问谁不敢！”太妃拍了拍桌子，抱怨道：“方才卫丫头过来说，你昨儿给她说了许多从前上边关的事儿，她便也想往北关劳军去。你瞧瞧，这不是成心为难我么？”

怀安挑挑眉，摇着扇子笑道：“这丫头原来存了这个心思？我昨儿不过随口一说，她也太胡闹了。”她说着就要找人去唤卫央，太妃摆摆手说：“我瞧她主意打得稳得很，刚在我这儿碰了个钉子，你若这会儿说了她，她心里更不好受，且等等吧。”

“那也罢了，还是您疼她。”怀安笑一声，神色好似并不怎么挂心。“她这是一时冲动，回头等我将外头那些苦处讲与她听，她自然会改了主意。”

太妃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坐了一会儿也就告辞，怀安送她到宫门外，她坐在敞轿上忽一抬眼瞧见了什么，忙问：“阿正，我是眼花了么？怎么瞧见一个风筝落到毓成宫那边去了？”傅正也往那边去看，却什么也没见着，便笑道：“今儿风大，又暖和，想是谁家在放吧。”太妃闻言将眉心一皱，斜眼看着她说：“你不信我？”傅正忙赔笑：“哪儿敢？这……”

“那就去毓成宫。”太妃嘁了一声：“我倒要瞧瞧，自个儿是不是当真花了眼！”

2、

软轿到毓成宫外时，华越只听里头热热闹闹，似乎有许多丫头嬷嬷们在说什么“风筝”“有字”什么的，忙叫人将软轿抬进去，果然见温毓和卫央正站在一起，手里拿着个大大的娃娃风筝在瞧看。

见了太妃，那两人都忙行礼，温毓先笑道：“方才我们想着放风筝，谁知自己的还没放起来，不知谁家的风筝先落了进来，险些砸着卫儿。”

太妃先得意地瞟了傅正一眼，方道：“这风筝是放晦气的，亏得没砸着卫丫头，不然这晦气可就砸到你头上了。是说这上头有字？”

温毓忙道：“可不是？才要看呢，您就来了。”

“那正好，我眼神儿不好，你念给我听。”太妃说着在一旁坐了，看着傅正笑。傅正也笑，听温毓念道：“上复大慈大悲送子摩尼菩萨，善男女杨熙……”

温毓念至此处顿住了，太妃等了一等不见她说下去，只得问：“怎么不念了？底下的字你不识得么？”

卫央见温毓眼睛直盯着风筝发呆，忙替她接下去念道：“淳于芳华，恭求儿女之福。”

“哦，原来人家不是要放晦气，是要跟神仙求子女的，也挺新鲜。”华越回头吩咐道：“阿正，把这风筝拿回去放摩尼像前头烧了吧，人家诚心诚意的，咱们也做做好事，积积德。”

傅正答应一声，从温毓手里将风筝取走打量一眼，笑说：“杨熙？这可巧了，可是前儿救了公主的那一位？”

华越忙问：“怎么他也求子？他还没孩子么？”

“都还是年轻夫妻，想要也快。”傅正笑了笑，“他夫人就是淳于太傅的姑娘，奴婢从前见过，是个好姑娘，原来嫁给了杨大人，倒很般配。”一边说，她一边扶了太妃起身，笑道：“出来久了，快些回去歇着吧。”

出了毓成宫不远，太妃回头看了看后头无人，方低声问傅正：“方才我瞧阿毓脸色怎么不太对？”

傅正回思一番，摇头说：“倒没觉得。不过您既说了，回头我叫人多留意留意就是。”

3、

昨日枝上红，今朝随流波。

海棠花会后不久，苏府的花溪里便一片落红，花枝上则全长出了翠生生的叶儿，看着也别致新鲜。一日午后，园子里寂静无声，看似空无一人，然而再仔细一瞧，还是能看出水中那一树重楼白海棠之下正卧着一个白色的人影。周围不是绿油油的树就是绿油油的水，那人身下也是碧莹莹的玉石枕榻，偏有他素衣眠于其中，清雅得仿佛一幅画。

傀俄若玉山倾颓，秀润如芝兰横斜，多美好的词语用在苏忌身上，似乎都不算过分。

中京没几个人敢和苏忌往一块儿站，因为都怕被嘲笑粗陋。这人从十三四岁起便因容貌气度而名动京师，连白络瑜也酸溜溜地说过：“季平之美，或如五百年一出之彗星，可遇而不可求。”——话不大好听（比方什么不好，偏把人家比方成“扫把星”），可事实却是差不多的。如今这人已往不惑之年上走了，不复年少时那般光彩照人，但依旧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足以傲视半个中京。

他早吩咐了让人不得进园子来打扰，却还是有人穿过海棠树丛走到水边，出声唤道：“父亲。”

这是苏钦。

苏忌没有回应。

“父亲，慕先和林垣回来了，在外头等着见您。”苏钦笔直立在水边，脸色有些过于板正。

过了一会儿，苏忌总算开了口：“我方才多饮了两口酒，你出去就说我乏了，今儿不见人。”

苏钦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能把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子和一个声势正盛的小王爷这么随便撵出去的，也就只有他这个父亲了。

听说苏忌不见，林垣好像松了口气，当下便告辞离开了，苏钦送他到门口，看他走远才问：“怎么他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