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长街泼妇（2/2）

3、

今日早朝并不安静。

高高的龙椅之下一左一右摆着两张简单的木椅，椅上分别坐着两人。左边那人一身玄色官袍，胸口绣着金色雄狮，狮子的气势和他脸上的威严倒是相得益彰；而右边那人则一身白衣，正一脸鄙夷地盯着一个跪在地上的言官说：“龙骑兵里出了败类，你倒建议帝君彻查内廷卫队，果然是管得够宽！”

跪在地上的人不敢抬眼看他，但仍据理力争：“韩离是从内廷卫队里调入龙骑兵的，他做龙骑兵只有一个月，做内廷卫士却已三年了，隐藏如此之深，难道不该查一查卫队吗？下官听说，内廷卫队这些年挑人越来越随便了，甚至中京的公子哥儿花点儿钱就能选进去，这样的人怎么能够保得内廷太平？”

“这是两码事！”苏忌提高了音调，“内廷卫队既是要护卫内廷的，自然得选最忠心之人。若论最忠心之人，可不就是咱们朝堂之上各位大人的亲眷么？马大人家的三公子可是在内廷当了四年的差了，你说这话叫马大人情何以堪！”

他一边说，一旁就有个穿着三品朝服的文官跪下哭道：“陛下，臣的孽子虽然也粗通文墨，也中过郡举，只是这孩子偏爱从军，老朽的拙荆只有这一个骨肉，妇道人家眼皮浅，拼死不肯送孩子上神策关，臣无奈，这才求了您让他进了内廷侍奉。这孩子一直本本分分，怎么就懒散了？这话老臣担不起，您可得为老臣做主啊！”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旁那言官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瞅空忙急急忙忙地分辩说：“大人此话差了，下官只说要查卫队，何曾说过令郎半个不字？”

“难道马公子不是在内廷卫队里的！”苏忌哼了一声，“还是说他的出身配不上你所说的‘公子’两个字？”

“这这……”那言官给他气得张口结舌，只得冲上连连磕头：“陛下明鉴，臣实在没有这个意思！”

他话音刚落，旁边便响起了个冷飕飕的声音：“苏相就莫在这里搅混水了。”

林昊长得不算好看，但也充满十足的阳刚之气，望之如他衣服上的雄狮一般使人敬畏，这时他微微挑了嘴角，讽刺道：“人家平大人说的不是没理，内廷卫队选人确实不如龙骑兵那么仔细，难保没漏洞，趁这个机会查一查未尝不是好事，是个以绝后患的意思。——谁不知道咱们内廷卫队是中京最好的男儿？所以才怕有人鱼目混珠，带坏了卫队的名声。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苏相这样忌讳起来？敢是怕谁发现您家二公子也在卫队里头？”

他这最后一句话一出，苏忌顿时大怒，指着他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昊抚着手上的扳指，慢条斯理地说：“早听说苏二公子十分放浪形骸，只怕已数月没有去卫队里点过卯了吧？”

林昊话音刚落，苏忌便往椅子上倒了过去。朝堂上顿时乱作一团，马大人第一个冲过来扶起苏忌，另又有人忙着招呼请御医，还有头发花白的老大臣则直接拍着手数落其林昊来：“帅爷也真是的，您明知相爷为国操劳不堪其忧，何苦来还说这样的话刺他的心？他要真倒下了，这得是咱们陛下多大的损失！”

林昊给这话堵得哭笑不得，正欲反驳，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承德帝君却先咳嗽一声，他不得不将嗓子里的话咽下，起身肃立。

承德瞥了苏忌一眼，问：“就事论事，苏卿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苏忌推开那马大人，站起来拱了拱手，朗声道：“公主被劫一事乃是龙骑兵护卫不周之故，无论如何，都是周顺做事不力，就算不革他，也要先停了他的职，以正视听！”

这话顿时引起一片附和，林昊却哼了一声：“一群应声虫！”

苏忌闻言立刻转过脸来，正色道：“林帅请慎言！咱们虽不是上马征战沙场的将军，可于国于君却也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王爷怎可如此污蔑众人？！”

他话音刚落，立刻便有人说：“昨儿下官听说公主出了事，也不顾是休沐日，赶快就叫人去戍卫队打听情形，谁知王爷您的爱将竟将我那家人叉了出来，说‘这都是将军们该操心的，你们大人且去弄笔杆子，打听个什么劲儿！’王爷您说说，下官好歹也是个从三品的执院，就算不入您的眼，也不能这样糟践人哪！”

林昊听着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指责，不觉气极反笑，盯着苏忌说：“相爷，我和您说要查内廷卫队，您说我怀疑各位大人；我说您手下这些大人们没个主见不像样子，您说我不尊重他们，您到底能不能有个当朝做官的态度，跟我说说正事，别动不动就枉我身上泼脏水！您泼了我的脏水，难道就不该查内廷卫队了？难道那些大人们就很会办差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道理咱们可都懂！方才马大人说他那宝贝儿子不肯送上前线，我也只有一个儿子，他在神策关已经待了两年！”

苏忌冷冷一笑道：“你讲话给我客气点，什么叫‘我手下这些人’？要给我扣一顶结党营私的帽子，你也扣得高明些！再者你这是要和我比什么？你不知道苏钦已经出征了八年？”

论口齿，林昊确实要输苏忌一头，他正后悔自己不该画蛇添足加上那最后一句，偏生承德恰好再次开口，打断了他反驳的意图。

“林卿说的是，内廷卫队是要查，而且要好好儿查。苏卿，你儿子当真在卫队里？”

苏忌低头说：“回您的话，苏铭虽说举止荒诞了些，可他也是名师调教出来的，论起武功来不比哪一位将军差，陛下若不信……”

“武功好不当差有什么用？！”帝君一句话将他堵了回来，“打今儿起，让苏铭住到内廷里来，一个月准他回府一次，当差就要有个当差的样子！”

苏忌觉得十分没面子。

“只是周顺这官儿当得也有些清闲，我若轻轻放过了他，铁骑还当我是个没用的。先让他回家歇着去吧，朕要亲自查查龙骑兵。”帝君说完便一甩袖子站起来往后走，苏忌忙喊了一声：“陛下，臣这几日身子不爽，恳请陛下准臣几日的假！”

“准了准了！”帝君头也不回，一边走一边冷冷丢下一句，“亏你们还是体体面面的朝臣，这要叫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是一帮长街泼妇！”

林昊心下憋着气，低头送他走远，忍不住回头对后头那群文官啐了一声：“长街泼妇！”说完也没搭理后头骤然又起的抱怨声，只管大踏步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