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马会(六)(2/2)
“怀安并没有中毒。你拿到的苍蛊不过是一颗糖丸。这个,算是还给你。”
2、
白络瑜与林昊对峙时,安道林一直缩在隔壁房间。别院里最紧张的时候,他抱着脑袋钻进角柜,心道白相就在隔壁,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想得还挺美,但也真对,反正今天他是活过去了。
得知大军撤离、危机解除的消息之后,安道林被告知须得好生带林垣的尸体送回城去。他原就是做这个的,不管林昊的事该怎么处置,尸体的事总归是他的管辖范围,所以他就本本分分妥妥当当地将林垣的尸体运出了公主别院。路上他左思右想,终于把一个问题向自己的老前辈抛了出去:听说冯渊和林昊也死了,那为什么没有人找他们去验尸?
安道林之前在刑部做了七年最低级的仵作,直到女帝登基后才被招到司南局,并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打出了“鬼判官”的名声,足以证明他的手艺和脑筋都很好,但他那老前辈对他的这个问题却报之以嗤笑,斜了一双眯缝眼说:“你不是就在隔壁么?林帅与冯将军是怎么死的你该听得最明白,还需要验什么尸?”
安道林有点张口结舌。他总不好说他其实什么也没听到。首先隔壁房间的动静确实很小,其次他当时太过激动了。十年前他刚到中京,恰恰错过了白络瑜叱咤风云的年代,对那人自来存着无限的好奇心,如今能隔墙而立,他如何能不激动?一激动,就忘了留心别的。
安道林怅怅懵懵的坐在运着林垣的车上看着前方,路边的杂树枝将他的头发刮乱,将他的面颊刮出血丝,他都毫无所觉,整个人仿佛入定了一般。他的老前辈也并不理会他,只管蜷着身体缩在车头晒太阳。今日是阴天,这点夕阳是刚刚才出来的,很难得。
他们这些常年运送尸体的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平常不大走官道——倒也不是被禁止,只是因为官道通向的都是城池的正门,他们真正被禁止走的是正门,所以平时索性就走小路。小路清净,安道林在清净中胡思乱想了许久,一句话终于不知不觉地溜出口边:“老哥,听说白相也曾经主持过司南局,那会儿您可在当差?”
同行的老人将眉毛狠狠地拧了拧,沉声道:“相爷那样的人,不是咱们这样人能随口提起来的,往后你且记着,切莫多言!”
安道林愣了:“咱们这样的人?仵作?仵作为什么不能提白相?”
老前辈没答,只从他手里夺过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大喝了一声:“驾!”
马儿吃痛,奋起四蹄向前奔出老远,安道林忙紧紧攀住车辕,虽仍是满腹疑惑,却倒是真的再没开过口了。路上和一人一骑擦肩而过后不久,两人一尸一车终于看到了那已经关到只剩下一条缝隙的勿幕门。
安道林咦了一声,心想这还不到关城门的时间,那守门官的活儿干得也太偷工减料了吧?
3、
守门官要消极怠工是因为他很不高兴。
方才,他在勿幕门里见了个熟人。
“倪九,好小子!不坏,给你老倪家争光!”
他对面的年轻小伙子身穿暗灰色细麻布长衫,脚下踏着黑绸皂靴,头发束得一丝不苟,分明是个俊俏小郎君,硬生生地把他比成了老穷酸。
看着往日的下属如此光鲜体面,守门官忍下心里的酸意,伸手拍一把倪九的右臂,扯着嘴角笑道:“怎么,听说你如今在拓侯府当差?能的你,这么好的差事怎么弄到手的?”
倪九对他的酸意视而不见,态度十分恭敬:“果然什么事也瞒不过哥哥。原早就该请哥哥吃酒,只是身上还有件差事,今儿怕不能了。多日不见,嫂嫂和几个小的都好?”
“好!好!”中年人不耐烦地敷衍两声,又凑过来问:“好兄弟,你有良心,发达了好歹别忘了哥哥,哥哥记得你的好!”
他身上因为长期不洗澡而散发的酸臭味儿飘到了倪九的鼻孔里,倪九面不改色地笑道:“论资历,哥哥也该升一升了。不过小弟却以为,这勿幕门是离了哥哥便不成的。”
中年人一脸丧气,咳了一声说:“这地方哪儿比得上朝阙门光紫门?只怕戍卫郎早已忘了我是谁了!上头年年说要找个人替我,年年却又都不见人来!”
倪九低头想了想,笑道:“兄弟如今虽混得不好,和戍卫郎倒是能说上两句话。调任不敢夸口,不过若说在俸禄上富余点儿,只怕还办得到。哥哥以为呢?”
守门官先是一阵失望,跟着听到可以加薪,眼前立刻一亮,忙点头说:“果真如此,倒要劳烦兄弟了!”
倪九笑说无足挂齿,又抬眼看看天色,便和守门官作辞,纵马出城去了。守门官在后头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羡慕一时眼红一时却又无奈,也没了心情,这才打算把这门闭了,提早下班,谁知在最后关头碰见安道林一行,他不由连道晦气,却也无可如何,只能开门放人进去,方骂骂咧咧的走了。
倪九奔上方才安道林他们通过的小路,不久便与另一人打了个照面,两人结伴而行。他那同伴问过他迟到的缘故后,非但没有怪罪,反而笑道:“既是故交,不若我去同戍卫郎提一句,让他去光紫门……”
“那倒不必。属下以为,就留在勿幕门就好。”倪九忙辞了对方的好意。
“嗯?为什么?”那人一挑眉,嘴角带笑,眼神却冷冽两分——竟是个不念旧情的家伙么?
倪九并没看他,只解释说:“一来光紫门人多,这个人情来得大,他日不好还,平白给主子添麻烦;二则勿幕门不起眼,提防的人也少,只怕更好做事。”
对方眼里的冷冽迅速退去,换上欣赏的光彩:“倒看不出你这小子心思这样细,又难得这样肯替小侯爷着想。罢了,依你便是。”
倪九却又道:“虽不动地方,倒是还有一事要烦劳大人。”
“说。”
“想求大人给他加俸。”
“加俸?”那人微微沉吟,“也是个好主意……依你说,加多少合适?”
倪九知道这是在考验自己,忙恭谨答道:“既要加得让他难忘,却也不必加得太多,加得太多,反而怕他贪心不足了。属下以为,半个角子即可。”
那人略一思索,神色便清爽了,拍着他的肩膀夸道:“总听人夸你心细,果然你不蠢。好生当差,往后在侯府自然有你一席之地。”
“谨遵大人教导!”倪九立刻低头抱拳,神色极为受教。
那人心情不错,想前路无聊,这年轻人又是和自己同走这一趟差的,倒不妨和他露一露口风,好叫他对自己也有个敬服,便道:“我们要去结果的这人,你知道他的身份么?”
“属下不知。”倪九心里一跳,隐隐的有些激动:进府许久,每回都是简单地依命行事,这是头一遭有机会听到命令背后的缘故。
那人压低嗓门,声音几乎断在倪九耳边,他险些没听清楚。
“他原先在林府上做幕僚。”
林家的人么?倪九很快了然:拓侯与那林小王爷不睦已久,如今林家倒台,自然侯爷要出一出这口恶气的。但他隐约也有一点疑惑:林家那么多余党,为什么单单要针对这一个幕僚?
这话他当然不会问出来。过了没一会儿,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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