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冬夜（1/2）

1、

当胸口被一股无形的力道重重压上时，女帝终于意识到危险，惊得连退三步，双手向后撑着堆满文书的条案，视线丝毫不敢从面前那人身上挪开，语气说不好是怒还是怕：“白圭，你要做什么？！”

向来会在危险发生的第一时间扑上来为她遮挡的傅正，这一次却只是软绵绵地跪在地上，将脸埋在那一堆凌乱的奏章里哭得压抑而酸楚。

傅正的哭声终于让白络瑜的眼珠动了动，与此同时，女帝觉出胸口好似挪开了一块大石，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因为太急迫，呛得她自己连声咳嗽了起来。

这种感觉，这种被压迫、被威胁的感觉，没有人会喜欢，何况是一个帝君。然而在恨意泛起之前，女帝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张枫说的是真的？”

白络瑜重又坐下，右手食指在扶手上轻轻画着圈，温声道：“东方劫也是这样说。”

东方劫是东方曼的叔祖，向以医术天下闻名，女帝当然知道他。听到这个名字，女帝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跳，跟着才听见傅正压抑的哭声，心内愈加烦乱，忍不住一把将笔架挥翻，斥道：“够了，我还没死呢！”

傅正的哭声顿时消弭，只是身子仍剧烈颤抖，跪在地上转了个方向，朝着女帝说：“陛下息怒，奴婢只是……上了年纪，心有戚戚焉罢了。”

白络瑜没有理会女帝与傅正在说什么，他只觉这屋里闷得叫人不舒服，便顾自起身向外走了过去。

“站着！”女帝对他的愤恨从未像此时这般强烈，眼睛都泛起了赤红，然而白络瑜转头看到，却只是平平的无甚异色，甚至有些不耐烦，没等她开口便说：“她只要活着一天，我就一天要养着她，与你何干？”

2、

董伯娘回到家时，已经为自己肿起来的双眼找好了借口。她声称是去看望了一个故交，覃御和尹慈自然不会对她究根问底。尹慈更有许多话要和她说，两个人一路边往厨房走边聊些别后境况，不知说到哪里，尹慈问道：“伯娘还记得先生给阿御的那一套翡翠小老虎么？”

“小老虎……啊，是了，是有那么六个。”董伯娘说着笑了，“活灵活现的小模样，上头……”

老人家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尹慈忍不住看她一眼，问：“伯娘？”

董伯娘回过神，忙摇摇头，笑道：“没什么。阿慈怎么提起这个来？”

“我是……刚刚在苏掌院家里也见过那么一套，想起来还真是巧了。”尹慈拿手比划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若不是见到苏仪那十个，我险些就忘了咱们阿御也有那么一套。说来也怪，可巧阿御的这一套和苏仪的那一套就该是一整套似的。小苏姑娘说苏相每年都会刻一只玉虎送给她，她可真有福气！”

董伯娘心下大惊，忙仔细看了看丫头的脸色，只见那姑娘巧笑倩兮，全无半丝异色，这才稍觉放松，正欲开口，白络瑜忽然迎面走来，老远便说：“伯娘帮阿御收拾收拾，过会儿我带她去晏主山的温泉庄子。”

这决定实在过于突兀，董伯娘忙道：“此刻便去么？只怕到了那里要打黑天，错过了晚饭的时辰。”

“无妨，庄子那里头些天就叫人收拾了，这时去正好住，饭是现成的，去了就可以用。”白络瑜丝毫不以为意，又对尹慈说：“阿慈也去帮把手，回头我顺路把你送回家去。”

尹慈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答应一声，跟着董伯娘走了。

3、

苏家真的很空旷，尤其是花园一带，春夏花木葱茏犹可，到了冬季万物凋敝，便是白天来也觉冷清，何况晚间。且此处并无烛火灯笼，夜色降临后，偌大一片园林往往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苏铭手里并没有提灯，但仍然能够循着记忆转弯上阶，过桥绕坡，穿过密密的海棠林，直达翠竹环绕之处。竹叶在寒风中簌簌发抖，在墨一样的夜色中提醒他到达了目的地。

这地方他很久不曾来过了，抬眼看过去，除了隐约而密集的竹影之外，视线中别无他物。

苏铭没有夜视的能力，甚至有一点夜盲，独自一个站在这里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但他又不想离开，一时踌躇起来，连夜间的寒风也不曾留意到。

“苏铭。”

竹林之后传来清晰的声音。

苏铭愕然抬头，好半天才不确定地唤了一声：“父亲？”

果然是苏忌的声音透过竹林传了过来。“为什么不点灯？你不是看不清楚么？”

苏铭捏紧拳头，低着头没有回答。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应该是苏忌正在走过来。“从前没见你这个时候来过。”

苏铭恍惚刹那，又忙退开两步，垂首立在甬路边给苏忌让开地方。

其实他完全不必这样做，因为苏忌在暗夜中照样视物，根本不会和他撞上。苏钦没有继承这项能力，轮到他，就直接是个夜盲症。他们这两个做儿子的，同中京一般子弟相比或许是突出一点，但面对这个惊才绝艳的父亲则只能说无奈。莫提成就，单只是长相，他和苏钦就没有一个及得上父亲一半。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只是你身上无职，如此也好过无所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