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我是苏毓(2/2)
董伯娘颔首道:“有劳齐公子了。”
齐航忙道:“嬷嬷快别这样说,齐航不过是殿下麾下一名走卒,如何敢在嬷嬷面前托大?”
董伯娘不再作声,直到在沈慕书房旁边的侧室里坐定,方才将手里一直提着的包袱递给齐航,道:“这是平丫头嘱我给公子带上来的,公子请收好。”
一闻此言,齐航方才意识到此人并不是白家普通的嬷嬷,而是前些日子齐平在家书中提到的董伯娘,忙双手将包袱接过,未及打开,先跪下对伯娘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说:“平儿在青岩多赖伯娘照料,齐航无以为报,请受晚辈一拜!”
董伯娘忙扶了他起来,连声道:“这可使不得,公子是有军职的人,老婆子一介奴身,受不起公子的大礼。况且要说照料,平日里倒多亏了有平丫头一直陪着我这个老人家,该我多谢她才是。”
齐航似乎颇为激动,抱着那个包袱直摩挲,低着头没再开口。伯娘也没有多问,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屋里等到怀安公主离开,齐航方去通报了沈慕,很快又回来请伯娘。伯娘前脚刚踏进书房的门,齐航后脚便从外头把门关上了,屋里只留下了沈慕。
“伯娘请坐。”沈慕站在书案旁边,赶在伯娘屈膝之前开了口,“您就莫跪了,我现下不便弯腰扶您。”
董伯娘迟疑片刻,还是行了个屈膝礼,跟着也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多宝阁旁问了问沈慕的伤势。
沈慕笑道:“伯娘空着手来,不像是慰问,倒像是问罪的。”
董伯娘立刻跪下了。
沈慕叹道:“快请起吧,等覃御知道,我又多一重罪过了。”
他既这么说,董伯娘只好站了起来,笑道:“殿下多虑了,阿御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沈慕轻轻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我知道,只是我如今在她眼里行动是错,不得不谨慎些,还请伯娘体谅。”
董伯娘没有接茬。
“外头那些传闻,伯娘当是已经听到了。我想娶她是真的,挨打是真的,祖母很生我的气,这也是真的。”沈慕说得比较慢,语气不轻不重,既不显得轻佻也不会有故作姿态之嫌,显得很有说服力。“祖母的意思是,不会拦着我娶她,但是想让我在娶她之前先收两个人。”
董伯娘低着头一声不出。
“我从十三岁那年就发过誓,这辈子要娶就只娶她一个,所以祖母的话我不会听。”沈慕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有些渐渐低了下去,说完又问:“您与先生可有什么渊源?为什么他会挑了您去照顾覃御?”
董伯娘摇头说:“奴婢无才无德,过去实不曾与先生有过任何瓜葛。”
沈慕的追问来得很快:“那么……您与覃御可有什么渊源?”
董伯娘笑了:“殿下说笑了,奴婢也是在青岩才头一回见到阿御。”
沈慕看着面前这个老人,眼里的神色不知不觉复杂起来,一字一字说:“伯娘,我知道她是谁。”
董伯娘毫无反应。
沈慕觉出自己的鼻端微微有些发酸,便抬眼往别处扫视了一圈,待那阵酸意退去,方冷静地说:“她自己和我说过,她叫苏毓。”
4、
董伯娘仍是低着头,身子明显晃了一晃,左手下意识地伸出去扶住了多宝阁。
沈慕视而不见,继续说:“八年前她梦魇那一回,我背着她去寻先生,她除去叫了一路的母亲,还有一句话也说了许多遍。您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安静的室内突兀地响起了一声抽噎。
沈慕眼睁睁地看着董伯娘滑向地面,始终不曾向前踏上半步。
“伯娘,她一直在说:‘我是苏毓。’”
董伯娘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整个人缩成一团伏在地上,黑色的披风铺开,两绺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看上去很凄凉。
沈慕不管伯娘是否能听得见,只管自家说了下去:“她一直在重复那句话,好像生怕忘了自己的名字一样,我绝不会听错。天底下叫苏毓的人当然有很多,我本不该怀疑,但我还是把她放下,看了看她的右手。伯娘,您从前并没见过毓儿,我却见过,我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因为覃御的右手臂上有个和毓儿一模一样的胎记。您其实一直都知道她是谁,不然先生不可能去找您来照顾她,您也不可能待她这样尽心。——您当日是怎样带大了姑姑,这十年便是如何待覃御的,是不是?”
董伯娘只觉心痛如锥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挣扎良久,终于挣出了一句:“不公平啊,这……不公平!”
沈慕没有问她什么不公平,只是一步一步走过去,僵硬地弯下腰,费力地将地上那个老人扶了起来。董伯娘只觉头晕目眩,坐在椅子上后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了点意识,泣道:“殿下既是早已知晓,为何不曾问过她一句?”
“因为先生。”这些话沈慕已在脑子里想过许多遍,所以相比之下,他的情绪比伯娘平静得多。“先生并不愿意让我见她,我虽担心,但又不得不信任先生和您。我小时候见过您,在宫里,是姑姑带我去的,您还记得吗?”
董伯娘点点头,手里死死攥着一条被泪水打得透湿的帕子。
“因为见过您,所以我稍稍用了点儿心,很早就知道您是谁了。”沈慕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倒是阿慈,我也是今年才想起来去查一查她的身份。先生对毓儿,考虑得一直很周到。”
董伯娘的哭声终于有平缓的迹象,沈慕去拧了条帕子来递给老人,待伯娘擦过脸,方问:“伯娘如今还疑我吗?”
董伯娘面色有些复杂,一时没开口,沈慕不以为意,笑道:“伯娘,我说要娶她,是因为我喜欢她,和其他人无关。若一定要说我是看在谁的面上,那也一定不是因为先生,而是因为姑姑。”
沈慕真的很年轻,但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董伯娘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5、
尹慈之所以回白家,一是因为伯娘,二来是因为她家太忙乱了,她既帮不上忙,索性就躲了出来。
尹家人既已到京,女帝正式的旨意就传了过去,说是婚礼最迟也要在明年春天办了。苏家与尹家都觉得仓促,不过幸好双方都是积年的世家,孩子们的亲事一应都是从小就替他们准备起来的,何况还有宫里帮忙,倒还不至于手忙脚乱。尹家人上京时之所以带了这么庞大的车队,就是把尹慈的嫁妆也捎来了。
尹慈至此已确定此事再无可侥幸,反而平静下来,那些难过与不舍都被藏在心底最深处,对自己这陡然之间天翻地覆的人生变故,她更多的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与懵懂。
覃御倒是很看得开,抱着小猞猁和丫头笑:“阿慈,苏铭总说他们家人少,空荡荡的没个人气,你这一嫁过去,我看倒不急于往外搬,很可以和夫人做个伴。”
尹慈还没想到这些上头去,又当着白络瑜在面前,脸色不由红了一红。白络瑜不以为意,抬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正要说什么,恰好外头人说宫里来人请他,他便只笑了笑,起身走了。
5、
女帝怎么算尹家人上京的时间怎么觉得自己是给白络瑜算计了,故而虽说对这门亲事没意见,心里未免还是有气,一见白络瑜就骂了他一通。白络瑜很好脾气,坐下只管吃茶,等女帝住了口,方笑问:“您昨儿不是也把阿慕打了一顿么?”言下之意是你不也算计了我一道么?
女帝看都懒得看他,冷冷道:“放心,你家那丫头,我绝不可能给阿慕。”
白络瑜皱了皱眉。他不想让沈慕娶覃御是一回事,女帝嫌弃覃御则又是另一回事了。“为什么?”
“为什么?”女帝猛然一拍桌子,低声斥道:“你倒好意思问我!我还没问你,为什么没告诉阿慕,姓覃的那丫头是个短命鬼?!若不是太医院的张枫来回我,你还打算瞒多久!”
那时覃御受伤,太医院的左院判张枫的确去给她瞧过脉。白络瑜还记得这回事。
“你我自然管不着,但阿慕不可能娶一个活不长的人,这事你若不告诉他,我迟早会叫他知道!”
女帝的话仍在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但是白络瑜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
看得她再紧、护得她再好,那又如何?他所有的努力其实从一开始便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无用功,是一份自欺欺人的笑话——反正她活不长!
每一次有人和他说起这个,白络瑜都非常非常生气。
气到他甚至想要放弃这种在他看来并无意义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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