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倚天楼（2/2）

突荣先看尹慈，笑道：“阿慈以为呢？”

尹慈脸上一红，低了头没说话。突荣见状立刻道歉：“对不住，原是我说错了话。”覃御叹了一声，道：“可惜我手残了，不然也该拍你一巴掌。”尹慈听了这话忍不住笑，突荣也笑，跟着才正色说：“他去便去，我总阻止不了他。我想的是，苏钦若去，必是在婚后，那时少不得阿慈也会跟去，你能不能也再去一趟？”听他这么说，覃御有点哭笑不得：“你倒是会算。——是，我是打算去一趟。”

两个人正说话，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覃御拿帕子擦了擦车窗，往外瞧了一眼，疑惑道：“这是谁家少年？未免过于狂放了些。”

白家马车的车窗在天气暖和的季节糊的是一种特殊的纱，其纱质由外看不透里面，却能由里往外看，冬天则镶着水晶，水晶上贴了一层北海鱼胶，效果同样是里透外不透。水晶面上总免不了要起雾，须得时不时擦拭，此时覃御擦完里头，发现外面多出一排新泥点，想来是方才被那匹马溅上去的。

突荣自后头也瞥见了一个红裘貂帽、身披玄色大披风、面色白皙的年轻人一闪而过，便道：“是淳于靖。他母亲只得他一个儿子，向来溺爱，在中京有一点潇洒不羁的名声。只比你大一岁。”

覃御如今已习惯了由他来介绍中京人与事，听完便哼道：“这等‘潇洒’有何可羡慕之处？不过是仗着出身略好些，喜欢穿得鲜亮、说两句不着调的话、耍耍派头罢了。你看他究竟能文能武？”

突荣笑了笑：“确实资质平常。只是他这样的人在中京也算不错的了，你看他不上，他母亲对他的亲事却极为挑剔，若不是秦云亲口求淳于夫人去同苏仪提亲，淳于夫人怕是想要自己做苏仪的婆婆。”

“秦云……”覃御提起这个名字就觉得肩膀隐隐作痛，忙摇头说：“我虽没和这人打过交道，看来他却是很懂得分寸，比淳于靖强些。”

“懂分寸倒也不假，只是此人比淳于靖更不可交。”突荣说着告诉了她宫离和秦云的瓜葛，末了道：“如今他与苏仪的婚事将近，宫离似乎不肯和他断干净，我看他已有杀机。”

覃御和尹慈对视一眼，两人都只能摇头。突荣眯了眯眼睛，声音忽而转得极低，飞快说了句什么，覃御险些没听清，反应了一下才发现他说的是：“这人往后可能会成为沈慕的麻烦。”她想不通他怎么会说起沈慕，正要问他，突荣先抬头看着她说：“倚天楼的布局颇有味道，你若有空，不妨一观。”她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摇头说：“我还赶着去瞧格格，下次吧。”

突荣也知道萧格格，便没坚持，很快下车去了。

待车子走动起来，尹慈方笑道：“我看他真是铁了心要帮叶十一娘。”

覃御深以为然：“大厅里那两个人，怕就是卫央她们的眼线，我若入了他们的眼，不论管不管这事，少不得卫央要多一层顾忌了。”说完又笑：“突荣竟敢算计我。”

“这也无关紧要，原非什么大事。”尹慈倒了杯茶给她递过去，覃御伸手接了，没再说什么。

5、

倚天楼金字芙蓉房里，任先生因这几日的徒劳无功而心生绝望，终于撑不住，捂着脸蹲在门边结结实实地哭了一场。他正哭得如丧考妣，忽觉肩上被轻轻拍了拍，忙回头看过去，眼泪顿时掉得更凶了。“夫人……”

“任大哥无需如此。”年轻女子俯身搀住了任先生的手臂，她的婆子忙也扶住另一边，两人合力将任先生扶了起来，送到椅上坐下。婆子手脚麻利，很快拧了热毛巾让任先生擦脸，那女子方轻声道：“任大哥的心意，十一娘领了，只是大约命该如此，倒也不必强求。”

任先生闻言又掉起眼泪，那婆子也一脸愁容，道：“若只是钱财的事，那也不当什么，可恨的是我邵家几代秘技怎可拱手让人？老婆子就是死了，也无颜面对邵家历代主子！”

“秘技？”屋里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叶十一娘心里一跳，下意识转身看过去，一眼瞥见屋里那扇杉木白绢山水屏风后出现了一只黑色皂靴，心里顿时揪紧，忙后退两步，眼看着一个高大而俊美的男人走了出来。一旁的婆子错步拦在了叶十一娘身前，刷的一声从袖中抽出了匕首。

“不不！夫人！不是！不是！”任先生却激动得语无伦次，冲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叫道：“公子肯帮我家夫人了么？”

听见这话，叶十一娘和那婆子方注意到，对面那个倚在屏风上的人虽穿着一身灰色绣剑兰的窄袖长衫，并以长簪束发，那张脸却明显与帝国人有异，高鼻深目薄薄嘴唇，五官精致得令人自惭形秽。

任先生的表现让两个女子意识到面前便是他们要找的人，然而那婆子却并未放下警惕，反而沉声道：“未知公子此来究竟是何用意？”

经她提醒，任先生方反应过来：他怎么就能断定这个西漠人是来帮他们而不是来趁火打劫的呢？一念之下，他顿时从地上弹了起来，张开双臂将身后两人护住，看着突荣说：“公子若是肯帮我家夫人，在下愿生生世世做牛做马服侍公子；可若公子另有所图，我就是死也不能答应！”

面对眼前两个人的自说自话，突荣始终垂着眼皮，心里想：好生聒噪，倒不如听了覃御的话罢了。

心念微动时，他已抬起左脚预备转开，耳边却蓦然听得一个很令人舒服的声音。

“公子请留步！”

叶十一娘伸手将婆子推开，走上一步看着突荣，神色微有紧张，语气却还算稳定：“公子肯听十一娘说上几句？”

突荣权衡片刻，还是回头看了叶十一娘一眼。

六匀的女主人个子颇高，脸面看上去相当年轻，肌肤细腻如瓷，柳叶眉长长入鬓，密密长睫勾勒出一双极美的菱眼，翘翘的鼻梁下一双薄唇，竟是个绝色。

突荣此前打听过这人的身世，倒不料她生得这样美，心道如此品貌又无儿女拖累，就算再嫁也能找门好亲事，偏她能替邵家守这么多年的寡、顶这么多年的门庭，倒也难得。一边想，他一边留意到叶十一娘并没问他的名姓，也没质疑他的来意，更没没死乞白赖地哀求，时值绝望境地却还能摆出这样得体的姿态，确乎称得上是个人才。

因此之故，也因他心里还有另一件事，便暂且打消了出门的念头，重又倚上屏风，淡淡道：“你说。”

任先生原是一团希望，经那婆子提醒后方想到自己完全忽视了另一种可能，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此时见突荣愿意留下，他不知该悲还是该喜，身子颇有些僵硬，也没有挪开位置。

叶十一娘没有理会他，而是走到桌前坐下，思索片刻方道：“事情其实很简单，卫郡主想要六匀——不止六匀，她还要我家的制香秘技。”说到这里她不知怎的竟笑了，轻声说：“任大哥所痛惜的，是六匀乃邵家百年基业，我又孤身打理了这么些年，他老大哥心疼我一番心血白白拱手让人。”

她的声音很软糯，但语调微微冷硬，坐在那里背挺得很直，下巴微微抬起平视前方，有股明显的倔强之气。“但于我而言，若只为这个，却还不足以来求您。我想与您说的另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