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倚天楼(1/2)
1、
覃御跑到书房外碰见文隽,文隽明显一愣,旋即咧开嘴角,忙拉她进屋,又忙着给她倒水拿手炉,她气咻咻的直问白络瑜在哪儿,文隽只管打哈哈,一边把茶杯递给她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她手里的剪刀拿过去,方笑道:“先生啊,先生说吃了早饭让你和阿慈去城外找他,阿御乖,快去梳洗,我就告诉岳同做饭去。”
文隽半辈子可能也就会对覃御尹慈笑笑,笑起来十分慈祥,全无素日的木然冷淡,覃御的脾气立刻就发不出,恰好尹慈又慌慌忙忙地找过来,她只好跟着丫头回去了。
尹慈一见覃御就明白她为什么发脾气了,乐得一路合不拢口,覃御简直想打她,她忙求饶说:“这哪里不好了?我看是比从前好太多了,不信一会儿给婶婶瞧瞧,她也一准儿喜欢。”
果不其然,少时岳同提了食盒进来时也满口夸赞,覃御赌气没说话,闷闷地啃了一叠烤馒头片又喝了一碗牛乳燕窝粥,换衣裳时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尹慈一边给她梳头一边笑个不停,好容易两个人都打扮好,覃御听说白络瑜让她们去端华门,因有心叫他多等,便先去了倚天楼。
2、
卯时三刻,倚天楼天字三号房的房门被准时敲响。三声过后,里面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进来。”
伙计两手端起铜盆,轻轻用肩膀顶开房门,熟练地将盆子搁在了盆架上。跟着,他将肩上的干净棉巾也搭上盆架,方低着头绕路过去整理床铺。铺着床,伙计并没忘了留神那边的动静,待听到棉巾与盆架接触的轻微声响后,他适时地回头笑道:“柜上有三位客人等,一个是头两天来的那位大掌柜模样的人,还有一个是戴着头纱穿戴体面的年轻夫人,带着个婆子。”
掌柜?夫人?婆子?客人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动作让伙计立刻回忆起,昨晚上这人回来时确实罕见地身带酒气,大约是宿醉引起的不舒服。想到这里,他有点后悔没带醒酒汤上来,但再一转念,他又释然了:这客人从不吃店里的东西。
客人一如既往没说什么,出门向右,从后楼梯走了。伙计见此便知他是不欲见人,这才松一口气,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此间住客一向独来独往,从没见他有过什么同伴或者仆从,住了这么些天,倚天楼也仅仅知道这是个特别的西漠人而已。此人很喜洁,看到他时永远衣衫整齐,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衣服上几乎没有褶皱;他的房间一般不必打扫,总是干干净净,桌椅板凳从不挪位,每天只需简单掸掸灰铺铺床就够了。虽说行为怪了一点,脾气却还算不错,不多说话也没什么奇怪的要求,给的赏钱又很足,乐得来服侍他的人不少。在今天这个伙计之前,他还试用过两个人,一个眼活手快口齿伶俐,一个老实憨厚手脚沉稳,各有各的好,最后却都没留下来。店里许多人都羡慕如今的这个伙计活儿轻报酬足,他本人听了都只是一笑:这活儿确实报酬好,可至于轻不轻,那就不好说了——真不好说。
比如方才那几位访客,若换了别的伙计可能就直接上来问一声,还得等被问了才说得出——甚至说不出——客人的名姓特点,这就是不合格的。这伙计目前也算琢磨出来了一条准则:伺候这位客人没别的,一是要绝对干净,二是千方百计避免让他开口。他似乎非常厌恶和别人搭话。所以方才伙计才一句没问,而只是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说出来,至于见不见,全由客人自己去判断。
床单被褥和枕头上的套子要三天一换,今天恰好到了日子,伙计将这些东西都拿包袱抱起来,顺手捞起桌上那个小小的银锭子塞入怀中,便带上门出去了。被褥都是那客人自己买的,要送到伙计自己家里由他媳妇儿亲手浆洗,不能留在店中与其他人的混淆,所以一去一回,再上工的时辰就耽搁了些。不过柜上的掌柜也没说他,只是头也不抬地往一边扬了扬下巴,他才发现那三个客人还等在大堂。这事……还真是忘了。伙计先怔了一怔,跟着叫过一个店里刚收进来打杂的小孩子,让他去和那三个人说他们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了,并特意叮嘱除此外不得多口。眼看那孩子接了几枚钱跑去复命,他也就不再留意那些人,转去忙其他的事。
3、
“夫人,我一个人在这儿等就是了,您先回吧。”任先生依旧是一身铁褐色长衫,衣摆上明显有了褶皱,眼下乌青,似乎许久未曾好生休息过了。
被他唤作夫人的那女子却不动不言,面纱下的脸很明显是抬着的,眼睛似乎一直望向那条通往后面客院的走廊。
任先生也对着那条走廊看了一早晨,最终只能心里叹气:世人都说西漠人粗俗闭塞,他却一点儿也不敢把自己见过的那个西漠人看低了。那样的人要是能被看低,他也不要在中京混了。
“夫人……”那个婆子忽然低声开了口,“不然咱们也在这里开一间房如何?”
没等那女子回应,任先生先眼前一亮,猛地拍响了脑门:“我怎么就忘了这茬,我去!我去!”说着忙跑到柜上问还有没有天字号房。掌柜动了动眼皮,眼珠飞快往那女子的方向一溜又收回来,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无天字房,只有金字房,一日七两,定金五两,住几日?”
任先生略一犹豫,终是一咬牙,伸出三根手指头:“三日……不不!五日!五日!”他一边说一边肉痛,手底下却麻利,摸出腰里的荷包往柜上一撒,引得那掌柜立刻蹙起眉,口里啧了一声,他却全没顾上,只管赔笑将倒出来的散银子和银票全往前一推:“先生您瞧着拿吧!”
那掌柜将眼皮合了一合,极不耐烦地勾勾手指,立刻过来了个伙计数钱。数完钱,办好票据,拿到钥匙,任先生忙一溜烟跑回去将钥匙递给那婆子,抹着额上的汗说:“令妈先陪夫人去房里等着,我这里到处打听打听,有了信儿即刻去回夫人。”
婆子点点头,扶着那女子慢慢往客楼方向走了过去。任先生跟着送到门口,眼疾手快拉住一个进去送水的伙计,悄悄问起了话。
那三人刚走,掌柜便拨着算盘慢悠悠地说:“如今的人也够了,有两个钱呢,就全当人都是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的,以为给俩子儿就能叫人把衣食父母给卖了。也不打听打听咱们倚天楼的名声!”一旁的伙计也笑:“我也盯着呢,若有人真敢拿钱开口,回头自会处置。咱们楼里向来工钱比别处高许多,客人打赏的抽成也低,这要还不知足,再贪那点儿昧心钱,可就真是蠢货了。”
掌柜晃晃脑袋,鼻子里轻哼一声,手里的算筹打得十分轻快。
倚天楼的这个前厅其实只有一层,高度并不高,但东西极阔,屋上黑瓦飞檐,墙面砌以灰砖,抹了平平整整的白灰,门前有一段短短的门廊,由四根朱红柱子撑着;进得门去,迎面可见一架八扇汉白玉座花梨木镂空屏风,屏风东后侧是柜台和两三间装有木槅纸门的雅房,正后方则是一个半人高的三足香鼎,自鼎以东,地上悉数铺以干干净净的尺阔大方青砖,看着又清爽又肃穆,自鼎以西,由从屋顶悬下来的碧纱隔开,则铺着干干净净的樟木地板。这半边整个儿比别处架高两个台阶,以数个白绢绘画屏风略作隔断,主要供客人们短时闲坐。此时就正有两个人坐在最里头的隔断里喝茶聊天。南北墙下相对搁着几把椅子,高几上用钧窑瓶子供着红梅,一室布置简洁而别具格调。听说这间倚天楼与西京的解意堂同出一家,楼里所有布置皆为女主人手笔,倒也算是一桩奇事。
不多会儿,大堂中的伙计眼看见任先生垂头丧气地再次出现,便与掌柜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任先生在前厅转了两圈,又溜达到门口,对着长街左右望了两望,都没看到期待中的身影,只得折身再往回走,应当是打算去与那夫人回话。
可惜他的眼睛没有透视功能,因为他要找的人其实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4、
倚天楼外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上覃御正在问突荣:“你不是要帮她么?怎么不见她?”
突荣一边缓缓地上下看她,一边说:“这是两回事。”
覃御对他这肆无忌惮的目光已经忍了很久了,见他还不收敛,索性板着脸说:“你总这么看我做什么?没看过吗?!”
“这个样子是没有看过啊。”突荣笑了。
不怪他笑,覃御原本习惯将头发全部向后梳,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整个人显得很精神,今儿额前却多了一道刘海,立刻少了些爽快伶俐的劲头而多了两分娇柔婉约之美,突荣看她良久,心里不得不佩服白络瑜:那人的确懂得如何发掘人的美。
覃御十四岁之前是一直有刘海的,后来跟白络瑜吵了架,她也嫌刘海不方便,就一直将头发留长了,没想到一夜之间数年努力全毁,她当然气个半死,如今见突荣颇有欣赏之意,她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正要抱怨,那人忽然凑近来将她搂在怀里,下巴贴在她头发上,长长出了口气:“吓坏我了……”
覃御原要骂他,听见这话又颇惆怅,只得将怨怪压下,顿了顿方说:“这样就吓坏了你,先生同阿慈他们又不知该怎么过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多见几次,你就不害怕了。”
她话音未落,突荣已一把将她推开,左手掌心贴在她额上,右手在左手手背上迅速一拍,低低斥了声什么。覃御听得那是西漠话,意思大概是“童言无忌”,原是西漠的老人家在小孩儿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时做的一个动作。见突荣竟拿这个来对付自己,她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别说,只道:“你也不必瞎操心。我有事问你,先生或许有意派苏钦去寂城,你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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