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淳于西里(2/2)
“我姓淳于,跟着阿澈姐姐来的。”
东方曼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原来你是淳于府上的小姐。杨丫头怎么忘了你?倒怠慢你了。”边说边将淳于西里手里的牌拿过来,请她只管坐下,又倒了茶过来,慌得淳于西里忙说不必,东方曼手脚麻利,很快将茶点在淳于西里面前摆好,方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哪里有去别人家做客还帮人收拾屋子的?阿御这是不知道你来了,她若知道,不知该多自责。也怪她们小人儿家年轻心热,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杨丫头也不是有意的,好孩子,我看你这样懂事,可别和她计较才是,她这人虽急躁些,心倒是好的。”
她说得又快又诚恳,淳于西里完全插不上话,听到这里只来得及说了句:“夫人说哪里话……”便又被东方曼截了话头,问她有没有定亲。淳于西里答是不好意思不答是无礼,只得红着脸小声说没有,东方曼立刻将眉一皱,嗨了一声:“这样好的品格相貌竟还待字闺中?可惜!可惜!”又笑道:“你们小姑娘家说起亲事自然要害羞,像是阿慈,这丫头冷不丁的蒙陛下给了这样大的恩典,原是天大的喜事,偏她父母不在中京不能替她出面主持,这不急得直哭,谁劝也不听,杨丫头只顾着她,就把你给忘了。你坐着,我这就去叫阿御出来。”
她说着进去一会儿,果然带着覃御出来了,覃御见了淳于西里便连声道歉:“实在不知姑娘来了,还望姑娘恕罪。姑娘也别怪阿澈,她是太关心阿慈,并不是有意的。”同时唤了婆子进来提热水要点心问冷暖,又介绍东方曼说是宫中御针纺的教长。东方曼陪着坐了一坐就要走,覃御少不得送出去,淳于西里原也要送,东方曼婉言谢绝,因她态度爽利果决,那少女也没敢坚持。
出了门,东方曼将覃御拉下台阶,低声道:“阿御别怪我说你的朋友,杨丫头这心也太大了,她刚刚上京,何曾见过这淳于小姐两回,怎么就把人领到你家里来了?我看她是不知小白的脾气!至于屋里这位,你给我当心着,不言不语的替你收拾起屋子了,这是生怕你名声不够难听呢?再则我不管她是精明还是呆笨,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主人家在屋里她在外头,多少都有偷听的嫌疑,她不知回避就是不对。阿慈刚领了御婚,回来不是欢欢喜喜的,倒哭了一场,这话传出去你道好听?我方才已和她解释过了,你言语里头也留意些。”
覃御对这位淳于姑娘的出现也感到很莫名,听完东方曼的话便笑:“阿姨说的是,我省得的。阿慈的事都要有劳阿姨了。”
东方曼叹道:“哪里是什么有劳?我和你说句实话吧,实则我可巴不得能有这么个机会出宫呢!——你别笑,我这么想才不是为了小白,我是为了我自个儿!”
覃御见东方曼眼里没精打采的,忙问缘故,东方曼悠悠地道:“从前你劝我慎重些,想来我果真竟不如你看得明白。还不如不和陛下求这个恩典也罢了,这个口一开,别说正经女官儿没捞着做,反而给我拘在了宫里做那些无聊透顶的差事,而且——这是我和你才这么说——而且我还得承陛下的情,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生意!亏我还将云想关了!”
这话覃御并不难理解。东方曼的脾性最恣意洒脱的,皇宫却与金丝笼无甚差别,她哪里受得了里头的人心微妙?倒不是说她不懂,是她根本不在那上头上心。兼之又有云想,之前东方曼为云想花费了那么多功夫,如今一关,别说她自己,覃御想想都替她肉疼。
然此时也无处后悔,覃御只好劝她徐徐图之,又说大不了去求白络瑜,东方曼摇头说:“他巴不得看我笑话呢,我倒求他!阿御可别替我张这个口,回头我知道了是要骂你的!”
覃御最不管人闲事,闻言乐得点头,眼看着她走了。回到屋里,淳于西里正好从练功房出来,见了她忙道:“覃姐姐回来了?我方才不当心推开这个门,看见里头好看,就自作主张进去看了一眼,姐姐怪我吗?”
“姑娘这说的哪里话?姑娘难得上门做客,我岂有动辄怪罪之理?”覃御听她一口一个“姐姐”叫得顺口,心道这姑娘的行事确实有点奇怪之处,索性将话说得很明白。
也不知淳于西里是否听懂了,恰好杨澈和重新梳洗过的尹慈一道出来,尹慈猝不及防见到外人,忙低头去遮掩肿起来的眼睛,覃御便溜了杨澈一眼。杨澈颇为心虚,忙道:“西里听说我要来你这儿,死活都要跟着我过来,我想大哥说你在这儿没什么朋友,你们见见也无妨,就……”
覃御似未瞧见淳于西里脸上轻微的尴尬,只笑道:“你自然是好心,只是也太粗心的过了!”
杨澈刚要开口,淳于西里抢在前头笑说:“澈姐姐说覃姑娘和尹郡主是自小的情谊,如今郡主要出嫁,舍不得姑娘自是真的。——还没恭喜郡主,郡主福气大,我今儿来得值了,也沾沾郡主的喜气。”
要说杨澈心大呢,她听了这话直接笑道:“哦,原来你是为这个来的,这有什么难的,回去我定要同母亲提起,请她帮你留意一门亲事!”
覃御想起苏铭说杨家人这一路是他和苏锦一道护送回来的,那两个定了亲的人许是相互看对了眼,路上不知多少微妙互动,果然这丫头是太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了,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淳于西里脸色泛红,低头只笑不语,神态颇为局促,覃御无可奈何,只得以别话岔开说了一会儿,幸而有嬷嬷在门外说杨熙要回去了,请那两个人起身,她才暗暗松了口气。杨澈虽百般不舍,却也不敢说要留下来的话,只好依依不舍地和尹慈道了别,又拉着覃御的手和她一路说到了园门外。杨熙正在那里等着,见了覃御先往她右臂的方向扫了一扫,又看看她脸色,方笑道:“回去吧,不必送了。”覃御从善如流,便未送出大门,只站着看那几个人走远了。
待上了车,杨熙吩咐先回淳于府,淳于西里在车内说:“姐夫,你上回去得匆忙,我新近练的字还没有给你瞧过。”
杨熙待亡妻的弟弟妹妹几乎与自家弟妹一般疼爱,想起从前芳华在世时常常指点淳于西里的功课,便笑道:“好,得了空我一定仔细瞧瞧。便找不着我,还有你阿照哥哥或者沁姐姐,沁儿的字连你姐姐也说难得,你很可以同她讨教。”
杨澈的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重逢中,又听他们说的是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便没留意,淳于西里却是顿了一顿,方低声说:“沁姐姐的学问太好了,我找她总觉着不好意思,只有姐夫你不嫌弃我,我才敢让你瞧。”
杨熙是个很重家庭观念的人,亡妻虽故去,他心里却还是将岳家看作一家人,也乐意让淳于西里这个养在淳于芳华母亲膝下的小姨子和自家妹子多接触,便劝道:“沁儿性子是有些乖,只是你也不可这样想,你们原不该比旁人生分了才是。”
淳于西里听到这里眼里忽然一亮,忙道:“姐夫既如此说,不如我去姐夫家里小住几日,顺道也同沁姐姐讨教一二可好?”
杨熙厚道归厚道,精细却也十分精细,很明白一个待嫁的小姑娘住到亡姐的夫家去多有不妥,便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笑道:“母亲近来要忙着阿澈的婚事,还有你沁姐姐和阿沅也要她多操心,怕是顾不过来,西里莫若再等一等。两家离得近,你想她们姐妹了只管常来走动就是。”
杨澈此时也被两人的对话吸引过来,她自来敬重大哥,对杨熙的话几乎言听计从,闻言便道:“从前只有姐姐在家倒也罢了,如今我和阿沅都在家,母亲又是长途跋涉来的,我看她精神大不如前,西里你今儿也亲见了,可不是哥哥撒谎。”
她刚说完,淳于西里便道:“既如此,左右我在家无事,不如去为夫人侍疾罢了。”
杨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这怎么可以?家里还有我和阿沅,哪里需要西里你费心?”
这话再明白不过,淳于西里竟没办法装糊涂,不得不分辩道:“阿澈姐姐可别多心,我是想着夫人从前在中京向来对我照顾有加,心中感念才这么说的,绝无他意。”
这么一说,杨澈更不高兴了:“我虽没有在母亲跟前儿长大,可是母亲待我一直很好,连西里你也知道心存感恩,何况于我?你的心意固然是好,只是这话若给别人听去了却是不妥,往后还是别说了。”
淳于西里脸色又红又白,忽然掉起了眼泪:“我原是一片赤诚之心,姐姐为何就是不能理解?”
她一哭,杨澈十分莫名其妙,火气蹭地就蹿起来了,怒道:“西里你哭什么?我难道说错什么了么?我家里三个女孩儿,却要你一个外人去侍疾,你叫人家怎么想我们?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告诉你这话不能这么说,这事儿不能这么做,你不说谢我,反而哭给我看,是要别人以为我欺负了你吗?你只管哭,我这便跟着你回去见淳于夫人把话说清楚,我的名声事小,杨家女儿的名声事大,我可不敢带累了我的姐姐妹妹!”
淳于西里哭得更委屈了,冲着窗外说:“姐夫,我真的没有恶意,你是知道的啊!”
杨熙对于小女孩儿之间的官司毫无兴趣,也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是非曲直可言,不过私心而论,他更喜欢自家妹子的性子。杨澈虽只是个庶女,却自来得父母双亲悉心教导爱护,其实很没有身为庶女的“自觉”,要脾气有脾气要自信有自信,更难得道理清楚口头利索,说她单纯她又偏偏能直击要害,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杨熙以为,世事多艰是为了磨砺男子的,世家女儿原就该活得有理有据有节又舒适又“任性”,他自己也很乐意为妹妹们创造条件去保护她们的天性。他既是这么个想头,自然就不会在这时去评判谁,只道:“西里,这些事情原该交由夫人们去裁度,你以为呢?”
淳于西里见他不接茬,渐渐的也就不哭了,反而低声细语的和杨澈道歉,杨澈口里虽未多说,心里却还是闷闷不乐,送完淳于西里回府,她连车也没下就回家了,路上和杨熙抱怨:“大哥,西里一直这样爱哭么?你从前怎么还说她很好!”
杨熙哭笑不得,只好说:“阿澈自家想和谁好就和谁好就是了,不必看我。”
杨熙把杨澈送回家就走了,杨澈和杨夫人说起方才和淳于西里的口水官司,杨夫人笑道:“你大哥说的是,你想和谁好就和谁好,若不喜欢西里,少些来往也没什么。瞧瞧,原是为见朋友出去,谁知见了一肚子气回来,也不值当。快去换衣裳去吧。”
等杨澈离开,杨夫人方收起笑容,眼神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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