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杀父之仇(2/2)
覃御和尹慈互相看看,都是摇头:“倒也没有特别不习惯的。”
杨熙笑道:“我也不懂你们的事,只是你也无需委屈自己就是了。”
这话覃御爱听,看白络瑜还没回来,便请他去厅左的茶室。两个小姑娘一边煮水摆茶点,一边问些家中情形,杨熙不擅长说这些,无非说都好,后来覃御和尹慈就不问他了,顾自说起该如何给伯娘回信、如何招待杨澈,话里话外无非是衣食玩意儿。杨熙也不觉得被冷落,四下里看看,忽然留意到桌上一盘点心,忍不住问:“今儿谁过生日呢?”
这话将那两个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覃御先摇头:“我是六月,阿慈九月,先生四月,文叔和岳婶婶都是正月,就是没十一月的。您怎么问这个?”
“没有么?那怎么有月牙饼?”
“月牙饼?”覃御也看看杨熙指着的那个碟子,想了想才道:“哦,她们说是宫里送来的。月牙饼怎么了?”
“宫里?”杨熙愈发诧异,“你不知道,中京风俗是过生日才吃月牙饼。”说着又笑了:“其实很难吃,幸而年年只需吃一回。”一边说,一边伸手拈起了一块儿,自语道:“不过宫里来的,或许不一样。”
那两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他咬了一口却还是蹙眉,把剩的半块又放下了,指着旁边花梨木大理石条案上的一块儿石头问:“这又是什么?”
尹慈见问,忙炫耀一般抢先说:“您可别瞧这是块儿普通的石头,这可是十六层晶石的原石!”
丫头自以为说了一番十分惊人的话,杨熙却一脸茫然:“那是什么?”
尹慈张口结舌,覃御只好解释:“晶石您也知道,常见的是六层、八层,十二层的已等同于岐山玉,这一块儿比上等祖母绿还贵重。这是还没打磨出来,等打出来您瞧瞧,能有核桃那么大。”
杨熙似懂非懂地夸一声:“你倒有好东西。”
覃御摇头:“可不是我的,是温毓公主送来的。”
杨熙见她毫无异色,也笑了:“你打了小温侯爷,公主反而送你这个,可知道中京规矩了么?”
覃御低头擦着茶船,笑道:“她的确是好意,只是我也发愁,这些东西叫我看看还行,可别叫我收着。收着又花精力又花钱,还得担心给人偷了抢了或者自己不当心丢了摔了,太麻烦。”
听她不接茬,杨熙心想人和人的确不同,她既不愿改,又有白络瑜罩着,再则年纪也小,索性就随她去吧。
不一会儿,小炉上的清水滚沸,尹慈起身去预备茶叶和香炉,覃御则拎起小水壶,左手用茶夹夹起一个个小核桃大的杯子就水清洗。杨熙无所事事,便坐在那里仔细看她的动作。
覃御头上拿珍珠白玉簪挽个利落的髻子,一张洁白的小脸儿不施脂粉却眉眼分明唇红齿白,隐在热腾腾的茶水雾气之后似真似幻,颇有两分仙气;右耳一粒小指肚那么大的青纹石,穿一件颜色极浅的青玉色素面小立领对襟锦衫,衫子上隐绣雨山烹茶图的纹样,袖口向上卷了两层,露出底下的象牙色暗莲叶纹罗衣和白皙手腕;腕上毫无配饰,十指纤长细腻,大约因习过武的缘故,动作舒展自如而又轻盈灵巧,如蝴蝶翻飞于兰花丛中,观之殊为赏心悦目。
杨熙想起来父亲说她不爱记仇,果然是不爱记仇。上次见了他都不爱搭理,这一回却这么欢喜,真是个小孩儿心性。笑罢又惋惜:到底没爹没娘没兄弟姐妹,白络瑜又是个在地上过神仙日子的人,逍遥静雅是真,曲高和寡也是真,只怕连累她跟着寂寞。
一室寂然,只有轻微的水流倾倒声和茶杯触碰黑檀木的微响。很快,第一泡茶煮好,杨熙细细品过,随手将杯底残留的一点残渣倾入玉瓷水方,方问:“既是不想要,那石头你预备作何处置?”
覃御头也不抬地说:“打磨好了还她就是。”
话音刚落,茶室里忽然刮起一股冷风,茶水腾起的袅袅雾气为之搅动,迅速飞散,覃御耳边的碎发也拂到了她的肩膀上去。她没顾上头发,先看着进来的那人,惊讶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4、
杨熙从前在北关和寂城都待过多年,眼看面前出现一个西漠人,他惊讶了片刻也就如常微笑,微微颔首示意。
突荣却没看他,只管走来在茶桌另一端坐下,示意覃御倒茶。
覃御看他神气有些不对,便笑道:“你或许不认得,这是……”
“杨熙。我知道他。”突荣说着将一杯茶一口饮干,似笑非笑道:“他怕是不知道我。”
他不是喜怒形于色之人,这样子实在奇怪,覃御实在不解,只好和杨熙介绍:“这是突荣,是我在寂城认得的朋友。”
杨熙客客气气打声招呼,突荣依旧不理,这回连覃御也有点不满了,正要开口,杨熙制止了她,看着突荣直截了当地问:“在下愚钝,却不知何时与阁下有过渊源,阁下可否提点一二?”
突荣将小小茶杯握在掌心摩挲,盯着杨熙的眼睛问:“杨大人瞧我眼熟么?”
杨熙将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开视线,看着覃御手边壶承上的墨色陶壶说:“西漠人生得漂亮,却也生得雷同,我看谁都有几分相似。”
他眼底里有一丝飞逝而过的震惊,覃御坐在对面看得最清楚,心下微动,吩咐尹慈封了炉子,笑道:“怪热的,先生也快回来了,不如请大公子外头坐吧。”
杨熙点头起身,几个人刚穿上鞋子,白络瑜恰好匆匆进门,文隽提着装公文的皮包紧随其后。
白络瑜一来便往覃御额上亲了一亲,笑问:“去见过萧格格了?伤心了没有?”
覃御忙把他推开,他笑着解下披风,这才扫了杨熙与突荣一眼,说:“先出去。”
覃御敏感地觉察到他这话是对突荣而不是对杨熙说的,突荣显然也意识到了。对上白络瑜的视线时,他有一瞬间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作了实体,从所有方向重重朝自己挤压过来,全身每一处骨骼和肌肉都叫嚣着疼痛,好像再多一丝的压迫,他的血肉就会破碎,骨骼会悉数折断,整个人将要化成一堆毫无生气的皮肉。
那种挤压感一闪而过,旁人或许根本没有看出异样,突荣却劫后余生一般趔趄一下,继而低下头,长腿一迈出了门。
覃御看他脸色不好,忙也跟出去了,背后唤他几声,他只是不理。一直等他走到湖边坐下,覃御才赶上,弯下腰问:“你去青岩是去找杨熙的?而且,你要对他不利?”
突荣微微俯下上身,将前额贴在掌心里,手肘搁在膝上,轻声说:“覃御啊,不管是在帝国还是西漠,杀父之仇,都是不共戴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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