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朝事(1/2)
1、
登基仪式之后,朝事按部就班地开展了起来,太和殿的鞭声每日准时响起,身着朝服的大小官员沿着护城河一溜小跑,静悄悄地涌向皇城,这画面与从前承德帝君时并无二致。
十来天下来,许多人都发现,也不知怎的,大家对龙椅上换了个女帝没觉得多不习惯,更让他们不习惯的,是如今朝上太安静。每日里文武大员们本本分分地把该说的事都和帝君禀明,帝君给出指令和建议,清清静静有条不紊,往往一个时辰不到就散了朝,一点儿波澜、一点儿新鲜事都没有。
新朝比旧朝的官员变动不超过三分之一,这些从承德一朝延续下来的人从前时不时就能看到林昊和苏忌之间的唇枪舌战,两派之中偶尔几个不知轻重的甚至还会大打出手,总有热闹可瞧,而如今……如今未免太沉闷了。
沉闷的根源在于白络瑜。
白络瑜在太和殿里从来不开口。真不开口。比如今日,工部长卿刘斐就六部大堂里新大楼的预算问了他一句,那人像是没听到一样,站得玉树临风的只管去看玉阶前那只铁鹤的爪子,死活不出声,足足让大殿冷场了一盏茶的工夫,刘斐的脸先变成猪肝色后变成鱼肚白,最后还是女帝接了茬才算揭过去。
散朝之后,官员大多三三两两的低声议论着往外走,不知有意无意,谁都没去和最前头那个身影打招呼,更遑论与他并肩而行,于是那身影便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百官之中,唯有一人立在高高的玉阶上对那孤单的身影看了许久,直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国公。”
镇国公秦坚闻声回身,对走近前来的同僚笑了一笑,对方立刻回以更大的笑容,拱手道:“国公今日还来上朝?明儿可该去您府上讨杯酒吃沾沾福气了!”
“既如此,老朽便等着蓬荜生辉了!”秦坚微笑回应,神态十分谦和。
一会儿工夫,几乎所有路过的人都来同这长者道贺,最后是一个尖细着嗓子的内相过来笑道:“陛下说今儿乏了,国公爷先回吧,夫人们也无需进宫来请安了,先把家里安顿好才是要紧。”
长者看一眼身后的重重宫宇,嗓子里嗯一声,方抬脚下阶。
作为当今女帝的兄长,秦坚有足够的资本在中京横行,但这个人十分本分,手中不握任何实权,上朝也不怎么参与讨论朝政,让那些原还期待他与白络瑜之间能有点火花的人也都死了心。
不管别人怎么以为,秦坚对自己的生活基本是满意的。明日是他的寿日,家里把排场做得很大,寿宴已经摆了好几天,全中京有头脸的人几乎都去他家吃过一杯酒,热闹得好像天天过年。作为一个从象郡来的“蛮夷”人,他觉得人生能得如此就挺好的了。
最后看一眼那即将消失于朱华门外的白色身影,秦坚决定不再去六部大堂。
那里终究是白络瑜的天下,他一把老骨头,且得高乐罢了。
2、
六部大堂,某种程度上说确实是白络瑜的“地盘”。苏忌尚在思过,林昊称病,秦坚事不关己,沈氏一族今非昔比,可不只剩了他?自然中京不缺累代门阀,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勋贵们依旧一抓一大把,但这些人之间能相互扶持更能相互掣肘,在诡谲汹涌的朝事中做中坚是没什么问题,想拔尖儿就难了,所以女帝倚重他们却也并不会太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白络瑜更不会。
在众人眼里,白络瑜这人和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没什么区别。此人一介白身于文举中横空出世,一路以诡异的速度与轨迹从县令到府官到大理院到吏部少卿到户部长卿再到手握天下重兵,在先帝一朝耀眼得让人有天有二日的感觉,偏偏先帝极其器重他,若不是后来他自己凭空消失,许多人甚至怀疑这天下究竟还会不会姓沈。
十年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人们彻底忘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何况那些如今能站在六部大堂里的多为混迹官场多年的旧人,后来者不止一次从前辈那里听说,这个看上去面如冠玉温如春风的左相其实相当暴戾无常,他从前并不怎么来六部大堂,但每一来便是他前脚刚踏入,后脚六部大堂的主事就得火急火燎去太医院现抓十来个大夫备着,不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清流大儒,只要犯在他手里,出丑丢人挨打受罪都得自个儿受着,不想受罪就别犯错,更别想蒙他。于是这半个多月人人一扫在承德一朝时的疲软拖沓,个个儿不敢掉以轻心,唯恐自己做了靶子。
然而战战兢兢紧张了这么些天,许多人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诚然这位左相不大说话也不与人周旋交接,但要说可怕,却好像也算不上,至少迄今为止还没见他发落过任何人;而从政务上看,此人的表现亦说不上惊艳,多数时候他不过是在因循旧例,除了要在六部大堂盖楼拨了匪夷所思的一笔钱之外,别的事情他都不怎么干预,甚至连公认会被大动的兵部也几乎没换人。
人们的心态重又有了松懈的迹象,正在这时,一个飞快流传的风闻出现了。
听说司南局、监察司和刑部暗地里盯上了不少人。
传闻一出,不少人方寸大乱。这时候谁要还不明白白络瑜的平静只是表面功夫谁就是傻子了,可头疼的是,似乎谁也没办法采取任何行动,因为风闻只是风闻,谁也没留意到明显的异常,所以谁也不知道谁是安全的,谁是可信的。
白络瑜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察到朝堂上气氛的变化,他始终坚持非常规律的作息和非常平稳的状态,有朝上朝,下朝先回家吃饭再去六部大堂,若无外出需要就在那儿坐到午后,太阳落山前准时回家,一丝半毫的应酬来往皆无,一星半点的情绪也没有露出来过。
他在六部大堂的办公方式颇有些愁人:所有有事要回的官员,不管位阶高低是文是武,都一道挤在六部大堂那个普普通通的正房里,要说话的只能当众说,而且必须言简意赅,若有迟疑或者吞吞吐吐,他就会叫人站在一边想好了再说,根本不会顾忌谁的脸面不好看。一开始人们还以为他这是有针对性的,后来发现他真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这才不再瞎猜乱想,不得不绞尽脑汁去思考该怎么回事。
对他的这种方式,大人们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可以跟着与闻不少从前没听过的新鲜事、认得不少从前不大认得的人,而且可以安慰自己所有人从他那里获得的信息都是一样的;忧的是那些别样心思就无处施展了,还不得不面对不想见的人、承担被当众看笑话的压力。
大人们回事的时候,往往夹杂着屋外传来的低沉号子声——六部大堂原有的厢房和院落被拆除大半,院子里挖了许多坑还堆满了沙土石料,工匠们从早到晚干活儿,不会因为大人们在办公就停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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