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朝事（2/2）

六部大堂，帝国最高政务执行机构，现在其实就是一个大工地。唯一剩下来还有点儿气派的就是白络瑜用作办公的那间正房。但那里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间正房从前一直是六部大堂的标志所在，除了帝君与苏忌之外几乎无人敢踏进，自有一股肃穆威仪，而今却总是乌泱泱塞着一堆身着各色官服汗流浃背的大人，这些人将屋内的桌椅挤得横七竖八，用过的笔墨纸砚凌乱丢在桌面上，花瓶香炉之类的摆件每天被磕碰两件已经所剩无几，唯一能看得出原本气派的就只有墙上一副对联，对联上写：“虚心恒警露，孤影尚凌烟。”笔力苍劲，是先帝的手笔。

然而这一副对联到底是难挽狂澜，掩盖不了此间已经大为跌份儿的事实。

更可怕的是，屋子的“掉价儿”也在悄无声息地影响人的观念。在六部大堂以外，大人们还是一二三四等级分明，可只要一到了这儿，也不知怎么的，相互之间的品阶与地位差别就模糊了不少，甚至有急事的七八品文员还不得不往前凑凑，把正二品长卿的脚踩了也只是点头弯腰赔个不是，谁也顾不上计较。

难怪秦坚不愿上这儿来。这地方真是形象诠释了什么叫做——“斯，文，扫，地”。

3、

“北关吃紧？”白络瑜飞快翻完手边一摞红色的硬皮加急文书，叹道：“也难怪。帝君新临，大齐是该有点儿动静。那边的守将如今是谁？”

桌子周围二十来个文武官员都将目光投向了一身红袍的兵部长卿兼大司马常卓。常卓也是承德一朝延续来的，他不信白络瑜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可也不能不答：“回相爷，是徐亮。”

“哦，那个放羊的。”白络瑜的视线落在另一份公文上，似笑非笑道：“他小时候没念过书，字写得丑些又怎样？何苦来这种机密的军防也叫人代笔？好叫人家说他轻重不分？”

他语气很平常，常卓却觉出自己的心跳缓了缓。徐亮字写得丑，公文一向叫人代笔，这事……不是除了徐亮、代笔的幕僚、林昊和他自己之外就没人知道了吗？！

“巨源身子如何了？近来谁去瞧过？”白络瑜似乎没有留意到常卓的情绪，抬眼往人群里扫一扫，目光最终锁定在一个斯斯文文的中年男子身上，“陆清隐，你跟李冰去一趟，就说我问他好，不日还要亲自去瞧他。”

陆清隐郑重其事地应下差事，安安稳稳地转身离开，李冰额上却出了两排汗，向外走时两腿有些发飘。这两人离开后，白络瑜才又看着常卓说：“告诉徐亮，请他在北关多替帝君顶些时日；也请他放心，大齐的大帐主活不长了，他们没心思跟咱们耗，所以增兵是不必，只要能守住城就得了。他要有苦衷就只管回来，别客气，我照赏他万户侯。”

常卓别的都没听清，只有一句话如同炸雷般把他炸的有些晕，下意识蹦出一句：“大帐主活不长了？！”

白络瑜正端着茶杯喝茶，闻言抬眼看过来，微带愕然：“你在问我？”

常卓被他这一眼吓了一跳，忙低了头说：“下官不敢！”

白络瑜微微蹙眉，又问：“那么，你在质疑我？”

常卓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额头触到了地面：“相爷明鉴，下官怎敢！”

一时间，原本就十分安静的屋子显得愈发安静。

白络瑜端着茶杯看了地上那人一会儿，又慢慢将茶杯放在右手边，口里说：“阿慕，茶。”

沈慕一直肃立在后，闻声忙提起一旁的茶壶，又伸手去拿那个茶杯。

没拿动。

一怔之下，他用了点力气再次试了试，却发现那只杯子好像长在了桌上，真的拿不动。

已经有人偷偷注意到了这点动静，沈慕眸子微暗，正要再试，白络瑜已开了口：“放着吧，再换一个。”他咬咬牙，最后看了那个杯子一眼，利索地转身取过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茶杯倒上了水。白络瑜一口饮干，将杯子随手搁在茶盘上，这才对常卓说：“起来吧，去把回文写了，拿来我瞧。”

常卓只觉冷汗爬满了背，忙接过他掷来的公文，躬身退到窗下的桌边拟起了回复。白络瑜拿起另一份公文，视线却往人群中扫了过去，口里问：“刘越，你是什么事？”

众人立刻顺着他的目光自动闪开一条路来，露出人群后一个穿着从七品服色的年轻官员。那人不敢怠慢，忙奔过来将手里一本公文放在案上，弯腰低头说：“回相爷，外头那栋楼上大理岩的花费昨儿个刚刚算出来，光这一项就得五六十万两……”

“五六十万？”白络瑜打断他的话头，将他递上来的那一份打开写了两个字：“加倍”，就掷回他手上，道：“往后这事不必来找我，直接问刘斐，我给过他一张单子。”

工部长卿刘斐此时也站在一旁，额上一直在冒汗。他当然知道白络瑜给了他一张单子，可那单子上写了什么？仅仅大理岩一项就要花费上百万两，这都比得上帝君造一所宫殿了吧？白络瑜这是在逼他“逾制”吗？

逾制啊！

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要没有缘故，他怎么可能非要冒着被骂被嘲笑的风险在早朝上当着女帝的面问白络瑜？

因为他实在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