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送别（2/2）

那是温毓的裙配。

这事真是覃御疏忽了，她从白络瑜那里把这裙配要了去研究那上头的搭扣，研究完了随手就搁在一旁，再没想起来……

沈慕却没有顾得上怪覃御，他想的是，这东西既丢了这么些天，为什么温毓半声没对自己提过？而且，怎么也没见她有着急的样子？

沉吟片刻，他做主将荷包收了起来，对尹慈说：“确是阿毓遗失的，多谢送还。”

尹慈见他说话乖觉，也松了口气：“如此甚好，幸而还赶得及。殿下一路走好。”

沈慕谢过了她，再度上马而去，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尹慈没有多做停留，对杨家人打过招呼后就走了，杨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小声问女儿：“沁儿，我怎么看着那玉佩……”

杨沁和温毓交好，对那裙配自然混个眼熟，心想这样重要的东西丢了温毓却没在自己面前露出半点口风，怕也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是难为她，便打断了母亲的话头，笑道：“就是个玉佩而已，覃姑娘有心了。”

杨夫人想想也没多问，转头看向杨润观。杨润观让她母女二人先回去，独留了杨熙在身边，待妻女走远，方道：“我知道，你心里颇为公主叫屈。”

4、

“温毓公主千里迢迢冒大风险赶来青岩，这一路不必说险象环生，却终能顺利完成使命，仅凭这一事，便足以说明这女子的心智出类拔萃，值得你惺惺相惜。她在我家这些日子，我瞧得出她待人毫无半点骄矜之气，是个有气度的女子。这样的人在中京有无数人推崇，到了青岩却处处掣肘备受冷遇，确然容易令人心生恻隐。”

杨熙听着父亲一字一字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忍不住汗颜。

“你曾救过公主的性命，既有了这一场际遇，你对她自然会比待别人多一层感触，是以你虽不愿她于家中久留，却也不至十分不满，何况她又病一场，人的心……总是爱偏于弱者的。”

杨润观说到这里有些沉吟，脸色颇有几分沉重。“你有慈悲之心，这是你的好处，我亦为之骄傲，只是有时这慈悲之心也会遮蔽了你的视线，也是我所担心的。你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第一个孩子，若要说一句诛心之论……”

说到这里，杨润观停顿片刻，轻而坚决地吐出一句：“我爱惜你，胜过爱惜你任何一个弟弟妹妹。”

杨熙倏然跪下，低声道；“父亲爱惜教诲之心在孩儿与诸弟妹之间原无二致，是杨熙无能，未曾尽好长兄之责。”

晨露仍浓，很快打湿了他半幅衣摆。

杨润观并没叫他起来。“正因为爱惜，所以也有些纵了你，是我的过失。就比如诸家姑娘，比如芳华，你原是好心，却也都有负于人。诸家女儿原不适合出嫁，你迎娶她无可厚非，为其不纳侧却过于牵强，你这样做，可曾想过置诸家于何地？诸家非但不曾阻止你纳侧，反而多次建议，世人却只见了你的好心，而不见诸家之厚道。至于芳华，芳华出身家教均绝佳，嫁给你却只能为填房继室，连一枚裙配也不可得，对一个女子而言，如何不是生平最大憾事？这两件事代价如此沉重，你却仍未醒悟，一味是非不分，我所以不得不多说两句，你……拣择而听、拣择而行吧！”

说罢，他方摆手示意杨熙起身。杨熙已有十余年不曾听父亲如此教导过，且所言皆中自己要害，竟一字也不能反驳，心下愈惭。

“温毓公主在青岩虽有不如意处值得怜惜，但她的行为从一开始便是不妥当的。未能制止林垣杀人、未能就此事与覃御讲和、未能尽早离开杨家，这些都是她本不该犯的错，她却一一犯下，凭这些，她便值得自己在青岩所受到的冷遇。”

杨熙哪怕再心软，也不能不承认父亲并未冤枉了温毓，就事论事，这事温毓的确做得不地道。

一路跟着父亲的脚步茫然前行，不多时便到了溪边，杨润观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清甜的凉气，叹道：“家中的好处说给你们也不知道，所谓世外仙源，不外如是。”

杨熙按下心中翻腾，抬眼看看不远处的自家院墙，看到在门前肃立等候的家人，终于忍不住问：“父亲真的很喜欢青岩？在我看来，青岩风光虽好，却也并非不可或缺。”

这话有一点强硬，杨润观却既不意外也不介意，而是笑问：“熙儿，杨家是从何时开始显达的？”

“自前元帝国。”杨熙答得很快。本朝国号为“季”，建国年不久，不过有开国大帝、先帝与目今的承德帝君三位执政者而已。杨家的显达是从上一个朝代就开始的。

杨润又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曾祖父要到青岩来？”

杨家在前朝的显达之地并非平南，而是东海，迄今为止在当地仍有一脉极有名望的杨家本家，与平南杨家互有走动；迁居青岩，是曾祖父从本朝退隐后的选择。

是啊，为什么会有这个选择？

“迁居——其实不该这样说，”杨润观微微侧身看了杨熙一眼，道：“应该叫作‘认祖归宗’。青岩镇才是杨家的根源所在。”

杨熙疑惑。家中族谱写得明明白白，七代祖先确实出身东海，什么时候变成了青岩？

杨润观看着不远处的街镇，半眯着眼睛解释说：“落户东海，是因为高祖听从了白家祖先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