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寻仇（2/2）

杨家家人忌惮公子小姐不敢上前，沈慕正欲开口，忽然听见一个威严而沙哑的声音从右边传来。

“若娘！”

沈慕回头看了过去，恰好对上杨润观的视线。杨润观的衣衫还有些凌乱，步履匆匆，目光在毫无知觉的幼女与脸上犹带伤痕的小儿身上扫过一眼，又看看依旧麻木的黑衣人，旋即认认真真地拱了拱手：“稚子何辜？诸位有任何要求，老朽一定满足，还请千万勿伤小女与犬子。”

黑衣人那边一阵静默，连五夫人的哭声也弱了下去，火光的暗处则响起一个阴森的声音。“‘稚子何辜’？这话说得好！敢问侯爷，我母亲年高体弱，手无寸铁，每日只在山下卖茶为生，她又做了什么错事，值得府上伤了她的性命！”

杨润观心下一沉，杨夫人则已下意识捉住了他的手，眼里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惊恐。

五夫人心系幼女无暇思索，痛哭道：“谁杀了你母亲，你便该去找谁报仇，为什么要拿我的女儿出气？她才九岁，就是翻云山的山匪也知道不能伤及妇孺，你们怎么能这么做！你们不知道这是要断子绝孙的吗？！”

这话似乎对黑衣人有所触动，沈慕察觉到那些人眼里的麻木明显开始动摇，这才开了口：“把姑娘送回来！”

他的声音吸引了大部分黑衣人的视线，但他却只注意到了一个人。对方也无意回避，甚至盯着他说了句：“听说您和我们要找的那位是一路，敢问可否让出一条路来给在下？”

沈慕没有理会，只朝杨沅轻轻抬一抬下巴，说：“说了，把姑娘送回来。”

“在下也有为难之处，公子当真不肯体谅？”薛丁眼内泛起红意，脚下不自觉向前踏了一步。“为我母亲的死，又搭上了我两个兄弟的性命，公子，天底下没有这样的理！”

沈慕眼神很稳，声音也依旧平板：“里头那个人杀了你的母亲和兄弟，这是一回事；你擅自闯入二等公侯家中行凶劫持，这是另一回事。这个道理你不懂？”

薛丁死死盯着他，忽然吼了一声：“公子说的是，我犯下的原是死罪，我认了！待今夜为母亲报了仇，明日我自会去衙门请罪！”

沈慕不至于给他这一声吼吓住，倒是注意到他即使如此愤怒却也言辞彬彬有礼，没有破口大骂，便问：“我听说你母亲并非你亲娘，只是在翻云山收留了你？”

薛丁没回答，算是默认。杨润观心内叹息，夫人面上微有不忍之色，就连五夫人也稍稍平静了些。

沈慕略加思索，抬手指着那个抱着杨沅的山匪说：“方才夫人说了，翻云山的山匪不欺负妇孺，你把这孩子放了，少爷可以留着，我不为难你。”

薛丁正欲分辩，忽觉面前一凉，忙下意识往后退一步，随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沈慕手上。

3、

山匪之间起了一点混乱，薛丁强行按下心惊，一边盯着沈慕一边对身后那山匪做了个手势。那人好似松了口气，忙将杨沅交给五夫人，夫人啐了他一口，他也没有发怒，只是默默擦了擦脸。

眼看杨沅被带回去，沈慕方对薛丁说：“你大约很奇怪，为什么严烙这一次没有替你出头，为什么向来公正严明的侯爷要收留一个杀人凶手。”

杨润观脸色微变，沈慕却不动声色，继续说：“今夜你闯入杨家却没有杀一个人，我看你不蠢，无妨告诉你一句：你要找的人你惹不起。——莫说你，严烙惹不起，杨老侯爷惹不起，甚至郡侯也惹不起。”

杨家人并未与沈慕站在一起，年轻人孤单立于黛院门外，正面面对那一群黑漆漆的影子，俊美的面容分毫不见波动，凭空有一股万夫莫当的稳重浩然，显见他并非头一次面对如此棘手的局势。

薛丁对沈慕的表现也不免敬服，然而更多的则是愤怒：“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帝国的王法就是为了惩治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才设的吗？！”

沈慕看得出他的悲愤，眼内终于有了一丝怜悯，同时也夹杂了一丝不耐：“从古至今，你瞧有几个王子真与庶民同罪了？莫说王子，但凡一个有爵之家，犯了事总会有办法比庶民容易开脱。世道从古至今皆如此，你不是头一个——只怕也不是头一次遇上。”

火光之中，薛丁直视沈慕的眼睛，相信自己听懂了他的话。当日因何才上了翻云山，这件事到死他也不会忘。

沈慕说完后垂了垂眼睑，很快再度看向薛丁，眼神和语气都有了微妙的变化，这变化很小，不仔细看还会以为他与方才的态度无异，然而薛丁心里却冷不丁泛起了一股不大好的预感，全神戒备起来。果然，沈慕接下去说：“我知道你想报仇。这事若搁在我身上，我也想报仇。可是我告诉你，其一，你今儿杀了他容易，但明日整个翻云山就会被血洗，我没有唬你；其二，”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脸色真正阴沉下来，“你要报仇原也有情可原，可是把杨家牵连进来，这就不是报仇了，这是自寻死路！”

“啊——”

蓦然之间，女子的尖声惨叫于不远处响起，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听来尤为刺耳。

4、

杨润观身边的小厮飞奔过去又飞奔回来，异常紧张地通报了一个消息：杨澈的贴身丫头晶儿死了。

黛院外的空气瞬间沉滞了许多。

沈慕不复方才的和缓，盯着薛丁的目光带着明显的煞气：“怎么回事？！”

薛丁脸色微白，咬牙回头问：“我说过了不准伤人，谁干的？！”见无人应答，他瞅准方向，大踏步过去拽住一个山匪的领子，怒道：“说好了是你去那个院儿里，给我说清楚！”那人立刻跪下，神色却带有几分无奈：“四哥，真不是我有意的，咱们没找见人，原是要走了，石头随手推了那丫头一把，因天黑看不清脚下，她不知在哪儿绊了一绊，不小心就撞到我刀上来了！”

见他承认，薛丁顿时绝望：如今自己不但成了打家劫舍的抢匪，还真成了杀人凶手了！就算他这边也死了人，可这和人家丫头的死能是一个性质吗？！他反应倒也快，迅速将杨家小公子杨烈拉在身前，盯着沈慕说：“事已至此，我已别无他求，但愿公子能放我的兄弟一条活路！”

杨家众人中响起一片骚动低呼，沈慕却冷笑，一字一字几乎是咬着牙问：“你要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