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礼物(2/2)
那是烟花。
好奇特的烟花。
一朵是个大人抱着孩子的样子,再一朵是那人正弯腰与孩子说话,后面还有,是那孩子似乎在伏案写字……
覃御看得入神,白络瑜不知何时回来,抱着她的肩与她指点:“这是‘幸甚’,那时你还小,总是得我抱着,跟我回了青岩;这是‘何求’,我从未有过孩儿,你在我身边那样乖巧,肯让我对你好,我真是欢喜得很;这是“执管”,这一年你开始习字认书,写的第一个字便是‘白’;这是“挥毫”,你画的头一幅画,我到如今还留着;这是“百技”,你那时可真是很有豪气,直说自己要学会百技;这是‘长成’,你十三岁那年……”
天上放一朵烟花他说一朵,说到这里,他看看覃御,有些试探的意思。覃御原不解,忽然想明白什么,便蹙蹙眉,将他的手背一拍。他才笑了,指着下一朵烟花说:“这是‘伤离’。真是狠心的,一声不响便离了我,我真怕你做出什么傻事来,两个月没有睡好觉。”
“伤离”有两朵,夜空中因了它们而似乎多了一群不舍得离散的七彩流星,耀眼得让人心里感动。覃御对着重新安静下来的夜空瞧了一会儿,听见白络瑜迟疑的声音:“阿御……”
“什么?”
她长了十六岁,这烟花却只有八朵,她不可能没有意识到,但她并无多问的意思。白络瑜默一默,只问了一句:“喜欢吧?”
覃御抱着他的手亲了亲,说:“谢谢你。”
他给她的东西都是最好的,这样繁华、这样别致的烟火,她相信天底下独此一份,所以她很承他的情。
但这样繁华、这样热闹的烟火只给两三个人看,委实也是委屈了它们。覃御并不是个爱好孤芳独赏的人,相反,她是有一点点喜欢热闹的,尤其喜欢看别人的热热闹闹,哪怕自己不参与进去,也觉着好。
白络瑜原想引着她说些这两年的见闻,她却很快入睡,睡着时松开了他的手,身子挪到凉榻边缘,离得他远了许多。
4、
小丘上烟花烂漫时,鼻青脸肿的林垣正在杨家大发牢骚。
“中京白郎的风头早过去了那么多年,如今谁还记得这号人物?再则我听说他那时的名头虽响,可也只响在脂粉堆里,当得什么?!”
不怪林垣生气,他等了一天没等来白络瑜的道歉,反而等来了沈慕的一张冷脸,那人把他上上下下看猴子一般看了一遍,他便浑身不舒服,这才想起白家那个人是连沈慕都要心甘情愿朝他跪上一跪的。然而即便如此,他嘴里自然还是要抱怨两句。
沈慕全当他不存在,只管写自己的信,信上说:“迩来大齐之患亏得有你镇守,林帅反言尔于神策关无可作为,其心颇为可诛。依我之见,林帅之言大可以不必理他,你且收束好自己人,余者自有帝君与太妃决策……”
写完信,他慢慢将信纸装进信封,在信封上写上“苏钦”二字,方慢慢起身,冷冷道:“我已告诉过你莫要再登白家的门,你不告而入,要换做是我,打成这样还是你占了便宜。”说着便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没有理会身后那人的反应。
因是乡下,也因居丧,杨府晚上下灯很早。幸而今日是月中,月色好,很适合一个人在院子里踱步。沈慕走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也没有多想什么,眼前始终只有一张“陌生”的面孔。
覃御正处在花一样的年纪,举手投足间又透出十分的健康与活力,乍看之下轻易能叫人挪不开视线;长发未曾梳起,只柔顺披在肩上,莫名又有一种恰如其分的慵懒;她黏在白络瑜身边时曾一抬头,长睫毛刷到那人下巴上去,那个感觉……沈慕抬手触了触自己的下巴,隐约觉得那里微微的痒。
奇怪的是,他打心眼儿里知道覃御生得很美,但其实一直没有看清过她的五官。倒不是说他眼神儿不好,而是……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脑子里便只顾盘旋一个念头:这是个“同类”。
沈慕生自皇家,而且生在鼎盛时期的帝国,再不济也算是个人上人,自幼所见的人、所生活的环境早已将他定了性。哪怕是隐姓埋名在北关军营里待着的那几年里头,他一边可以和那些庄稼汉子说粗话打群架,一边却还是明白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个异数。
“读书人和我们也不一样,可兄弟你,”那个打铁匠曾经醉眼朦胧地拍着他的肩,把头摇得像是要掉下来,“兄弟你和读书人还不一样。”那人说不出他究竟哪儿“不一样”,沈慕自己也不大明白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自己归为“同类”。在他眼里,林垣那个“小王爷”不算,甚至……甚至温毓也不算。真奇怪。
覃御的言语举止不似温毓那样端庄细腻,但她绝对是个被娇养、被宠爱长大的孩子,那种万事不挂心的笃定与淡然,纵然他一辈子在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群里生活,也拢共只见过一回。谁像她那样呢?刚刚蒙受一场性命之虞,又是被冤枉的,那罪魁祸首还在面前任打任罚,她却不吵不闹不厌弃不得意,完全没被这点变故打乱心绪与步调,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像是他完全不存在似的。
也是,她的日子,岂是他能打乱的?短短片刻也能看出白络瑜的确很疼她,而能被他这样保护,想来她并没受过什么委屈。
一想起白络瑜,沈慕难免沮丧。他家先生混不吝时真是个混不吝,负心薄幸起来更是无人能及,可偏偏他若是肯用心时,天底下所有的男子捆一块儿也比不上他一根手指头,覃御自幼在这种庇护下长大,品味焉能不被养刁!沈慕虽素无自卑的习惯,偏生就是面对白络瑜时,总不敢说有什么底气。
思来想去,脑子里正乱纷纷,忽然听到了点不大寻常的声音。
声音很轻,啪、啪、啪。像是枕头从床上跌落了。
夜空中掠过一道黑影,杨府的守夜人正要敲锣,便觉口鼻被紧紧掩住,手里的锣跌在地上,只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响。
趁着夜色,杨家东西侧门被打开,二三十名蒙面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闯了进来,杨家护院家丁几乎是同时被打晕放倒,守夜的婆子小厮也在瞌睡中被迅速控制,虽有个别人发出惊呼声,可也很快寂灭。从杨府外头看,几乎无人能看得出这里正在经历一场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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