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礼物（1/2）

1、

分寸阁是石块搭的，窗子很宽大，白络瑜正坐在窗台上看书。不知看到什么地方，嘴角微扬，面容在夏日空气里看来清新纯净，似是不染尘世的洒脱少年。覃御过来时，他视线不离书本，右手抛了一粒红莓过来。她偏头躲开，站在那里说：“原来你和温毓很熟么？怎么没和我说？”

白络瑜颇为诧异，放下书看着她问：“她与你说什么了？”

“说她从小就认得你。”覃御悻悻然，“说得好似我才是个外人一样！”说完按耐不住，到底问他：“她来找你，是因为你欠她母亲的，是不是？”

这人欠得最多就是女人债，何况昨儿还费劲巴拉和自己说了温毓的身世，她真是笨透了，当时竟完全没察觉到这一点！只怕温毓也是因为这个才有恃无恐吧。

白络瑜自来爱她聪敏，有时却也怕她聪敏。她始终不问温毓的来意，更不知前因后果，却能劈头一句精准击在关键环节，简直像是撞鬼一样。想起那一页胡乱涂抹的纸笺，他只好点头：“是。阿御，我欠她母亲的。”不过没等覃御生气，他又冷冷道：“阿御，我说我欠她母亲，但她母亲也并不无辜。——况且，我是欠她母亲，并不欠她。她从小被养在宫里，连她母亲要见到她也需经过太妃准许，所以……两个人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

“可她们到底是母女。”

“所以太妃才会让公主来找我。”

见他坦承，覃御才走近几步，抱着手臂伏在窗台上说：“她不是个脑袋空空的人，中京也是卧虎藏龙之地，她却偏偏来找你。”

“这是她高看了我。”

“她千里迢迢过来，能让你轻易打发回去？”

“那是她的事。”

“她很有主见，像你。”

白络瑜笑了：“你才像我。”

覃御看着他说：“你要是不方便，我可以去找夏叔叔。”

小女孩儿的眼里有疑惑有低落也有不安，一点儿没想着要掩饰自己的情绪。白络瑜心里有点疼，弯腰将她抱上来，慢慢说：“阿御，这两年我受够了，往后的日子，我不想和你分开。”

覃御并不太相信他的话，但也不知该怎么说，好一会儿才唤他一声：“白络瑜？”

“嗯？”

“她今天……问我家乡在哪里。”她没抬头，没看到那个人眼里的寒气，只是继续问：“我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了。她知道我是谁吗？”

白络瑜眼神极暗，语气却极柔和，手里轻抚她的头发：“她怎么会知道？怎么会这样想？”

覃御只管摇头。她也知道自己这种念头很荒谬，可事关自个儿的来历，她到底不愿放过任何可能或者不可能的“线索”。白络瑜握了她的手，轻声说：“她连自己的来历也没有弄明白，如何会知道你是谁？——阿御，我并没有和她很熟，只是她小时候我想着一个孩子到底无辜，和她说过几句话而已。”

“无辜？”

不知是不以为意还是故意忽略，白络瑜没有理会这声疑问，而是问她：“我告诉了你她的秘密，这是你最大的优势，为什么反而被她的话困扰？”

“我又不是她。”覃御闷闷不乐地说完，跳下窗台一溜烟跑远了。她挣得很坚决，白络瑜留不住只能放手，眼看着她远去的方向，长睫缓缓洒下遮住漆黑的瞳仁，掩去里面一点薄薄的伤。

她小时候一直很喜欢坐在这个窗台上看书——或者说，她喜欢让他坐在窗台上，而她自己则像只小熊一样整个儿扒在他怀里听他念书。她那会儿身体不好，累不得，听不大会儿就会睡过去，口水滴在他脖子里，他生怕闹醒了她，也不敢动。这样断断续续念了几年，总算完成了她的启蒙，而她也渐渐长大，幼时十分阔朗的窗台对她来说已显得局促，她也明白了不能够再与他那样亲密无间。那个总是拉着他的手一脸期待地等他把自己抱起来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在时光里消失无影踪。

3、

傍晚时分，覃御从齐平家里当完先生回来，白络瑜便拉着她驱车赶往小丘别院，说要给她一个礼物。

从覃御七岁起一直到十四岁，白络瑜一直替她过极其简单又极其排场的生日，也让她收到了许多五花八门的礼物。比如大齐的主君送过一把贴身的短刃、云游高僧印空给了个祝福、从不收徒的乐仙司空律教了三个月的乐理，还有白络瑜和一个什么人打了一架让她在旁边看着，这也算成了给她的礼物。

覃御并不在乎礼物不礼物，她觉得那些玩意儿都是白络瑜为了满足他自个儿的想头才搞出来的，所以也并不怎么珍惜。比如她在司空律那儿住了三个月，便“不小心”砸坏了三架琴，很没出息地被司空律身边的小童撵下了山去。白络瑜听说后心急火燎上山去找司空律理论，半日不成，再下山时却见她正穿着百两银钱才得一尺的锦衫和东方会比赛爬树，也就死了心，只得背了司空律送出来的一架箜篌，再没提过让她上山学艺的事。

小丘虽不高，视野却极好，尤其今夜圆月疏星，天空蓝得醉人，兰江水的支流在脚下平缓地淌过，对面的青山巍峨秀润，单是欣赏夜景也足够了。覃御穿了拖到榻脚的素绸寝衣，躺在院子里的纱帐内摇着扇子看天。这纱帐只为遮风，防蚊的话，尹慈和董伯娘每年都会将螺纹草拧出汁子来制成香丸，平时佩在身上，此时将香丸在水中化开，只需几粒，百尺之内都会很清静。

白络瑜消失了许久，覃御正昏昏欲睡，忽然被一声爆响惊醒，随即发现眼前的星河剧烈晃动起来，安宁的夜空陷入了一场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