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继续努力（1/1）

十几天后，云儿的摔伤渐渐有了好转，她左脸上那块黑紫摔痕颜色逐渐由黑紫色变成棕紫色，又由棕紫色变为红紫色，水肿也渐渐消去，而后又慢慢变为深一些的红色，整片的伤痕开始缩小为几小片的浅红色，慢慢都消失了，恢复了她原来的脸色，就如原来一样；她膝盖上和胳膊肘上的伤疤也已退掉，一切都恢复了，她摔这一次把我给镇住了，一个是她的整个人的协调能力在下降，今后还会不会再摔都很难预料；另一个是她身边的确不能离开人了，但这件事谈何容易，她并非时时刻刻都小步快跑，说不准是那会儿有这种情况，是阵发性的。一个人二十四小时守着另外一个人，说非常容易，做起来却并不容易，看来眼下的生活对我的要求越来越高，越来越严格，说两句教育我的话也免不了，我要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还需要修炼。

这段时间，小王、小朱和我的两个妹妹，经常轮流来看她，照顾她的吃喝，为她揉腰和肩、背，她的骨疼痛越来越严重了，每次疼的非常厉害，头上、背上、胳膊上汗珠直往下流，呻吟的声音不绝于耳，哎哎呦呦不停，女儿和小王或小朱轮换着为她揉搓，这些办法也只能解决眼下之急，活络油已不起什么作用。医生用布洛芬缓释胶囊，双氯芬酸钠肠溶片，诺迪康胶囊、止痛片，水杨酸钠等等轮换着使用，每种止疼药都是前两天效果还可以，三四天后就没有太好的效果了，就是吗啡也只是刚开始效果很好，但越用止疼周期越短，慢慢的也就不行了。痛在她身上，急在俺们心上，看她疼起来的那样子，我们既心急又心疼，除喂药揉搓又无计可施。

有一次晚上，睡下没多长时间她又疼的受不了，呻吟的声音把我吵醒了，我为她揉搓后背，开始时是她爬在床上，我坐在床沿上为她揉，快一个小时了，她的疼痛有缓解，她怕我太累，就侧着身躺下，我侧着身给她揉，我也忙一天了，而且每天晚上都睡得很少，积累的瞌睡也多，在给她揉搓的时候，我慢慢地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用手推了推我说：“你好好睡吧，我太连累你了，我睡不着，也让你睡不成，”边说边起身。我也和她一块起来，她要去看会电视，进了小屋她坐在沙发上，我把电视打开，遥控递到她手上，她说：“你去睡吧，我可能看会电视就好些了，刚才已经揉那么长时间了，再揉也这样，去吧，睡会去吧，”我坐在她身边，靠在沙发垫上，她用手握着我的手说:“我现在已经觉得活着没啥意义了，只有……”我打断她的话说：“不要乱说，我知道你受苦了，今天疼的受不了，你也别说啥有意义没意义的，你在我就有老婆，你应该好好活，让我年年月月有老婆”，她接着说：“天下好人多的是，还是那句话，我是难陪你多长时候了，趁身体还行再找一个好好让她多疼你几年”，我说：“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今儿你又说这个，实话说，你在咱这个家绝对没有可替代的人，你没想我也快七十岁的人了，不能给别人找麻烦，再说，哪有精力去了解人，培育人之间的感情，咱俩可是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过来的，谁能有资格再经历这种感情的过程，生活中咱俩也有矛盾，过日子吗，看法不一致是正常的，这也算一种磨合吧，咱磨合了几十年，哪个齿轮动，另外一个齿轮也跟着动。无论反正转都和槽，多好呀，你啥也不想，只一心治咱身上的病，让它慢慢好转……”。她慢条斯理地说：“哪会好转呀，让我少疼点，少受些罪就行啦，”说着一脸茫然的看着我。她身上的汗基本上没了，除了头上还有点潮潮的，这一阵疼痛过去了，我照旧靠在沙发靠垫上，伸直两条腿，迷迷糊糊的觉得她把头靠在我的肩头，开着电视俺都睡着了。这时候已经快五点了，她依然把头靠在我肩上，让她睡吧，她也累了。

为了让她尽可能的提高体力，俺俩又来到市医院，为她办了住院手续，做了普通的检查之后就开始补充维生素、氨基酸，和一些调整肠胃、护肝保肾的药物。每天上午打吊针，一般是三到四瓶。打针的第二天，她显得精神状态特别好，下楼上汽车，到张大夫家和回我们家的时候，上下楼都很精神，午饭吃得很舒服。全然是一个好好的、没病的人，而且也没听见她叫着背腰疼，我真真切切的害怕，害怕这是“回光反照”，我总是前后左右不离开她，总怕她哪一个动作不到位来一大跟斗。她很高兴，午饭后睡了一觉，接着就是看电视，而且看得津津有味。有人敲门，开门进来的是我小妹妹，她把给嫂子买的水果放到餐桌上，脱掉外衣就坐在云儿的身旁，云儿拉着她的手，满脸笑容的和妹妹聊着，自俺妈十周年祭之后，两个妹妹也时常来她嫂跟前坐坐，云儿是很满意的，她原来胡思乱想，不想让家人弄得永不来往，怪别扭的，现在好了，已经开始互相走动了，她心里别提有多美了，所以每次见她俩总是面带笑容。这次我有个感觉，两个妹妹很少一起来，原来没闹过意见的时候总是她俩一齐来，一齐走，这会儿总是一个人来。我大妹妹这段到家里总是以干活为主，在厨房做做饭，收拾收拾，也有时扫扫地，闲了陪她嫂聊几句；小妹妹是另外一种风格，到家是以和她嫂聊为主，偶尔也会在厨房打个下手，收拾个灶台，洗个菜等等，还是和她嫂说的多些。作为我来说咋样都行，不来往我也不苛求，也不十分生气，人嘛有那个情份了多说几句，没那个情份也就算了。各过各的日子，有事还不都靠自己；当然说回来了，兄弟姐妹能亲亲热热、团团圆圆的在一起也很让人羡慕，但这事就不好说了，各人有各人的事情，各人有各人的利益，能看的长的、看的公平的人很少很少，就连过去封建社会的皇亲国戚不也打的乱七八糟，这一点不是那几个兄弟姐妹能过的去的。思来想去，想来思去一切都顺其自然吧，过去一年多都没个往来了，我不是也照样过日子，这会往来几趟也可以，只是再想像过去那样亲亲热热的坐在一起，却办不到了，因为各自心里都有一道坎在那，只是顾个面子，估计用嘴说是说不开的，越解释越麻烦，越抹越黑，仔细想想看，谁傻啊！

她俩说话，我先到厨房准备晚上的饭菜，该洗的洗，该切的切，该泡上的泡上，今天女儿也回来，让她回来炒炒就行了。说句直白的话，我经常劝女儿和外孙女回她们家住，她也需要调养，外孙女也要安静的做功课，眼下我和云儿我还顾得过来，毕竟在一起几十年了，她的生活习性还是了解的，就是那会她疼得厉害了，她想叫就叫，想笑就笑，想吵就吵，不需要有啥顾忌；如果女儿在家，她怕妞心疼她，还要忍着，憋着，释放不开；但女儿在她家也住不安生，停个两三天肯定回来，回来也对，那是她亲娘啊，她哪能放下心，只能两头跑着。厨房的事情基本上忙完了，我也到小屋来，和她俩一起说会话，免得老不往跟前凑也不好，我能说啥，随便说两句就行了，这样显得我当大哥的不冷淡。我也不是个什么有头有脸的老大哥，只是比她们早来这个世界几年而已，这样会显得我还是懂事的。她俩聊得很好，至于聊的啥我不知道。我刚进屋，不知前后左右，也就顺直了耳朵听，能插话就插话，插不进话就听别人讲话，反正我这话也值不得三分二分的，有没有都无所谓。听了一会我明白她俩在谈这一年多的那些事，云儿介绍她有病的几个阶段，也是她最为难过的几个阶段，小妹妹也会附和着说几句。聊的会长了可能精神上都放松了，说话也大意不少，俺小妹对她嫂说：“这一年多我也想来看你，可我不好来说这事不怨我，跟我没关系，其实我心里还是和你很亲的……，”我在边上听着心里越发憋的难受，她的话就像一只打气筒，每句话都往我肺里打一罐气，我的胸腔太小了，憋得受不住了，我一句话也没搭就从屋里出来到厨房。哎呀傻妹妹啊，你真把你嫂子当三岁小孩子了，这是往外推的事吗？来俺家就那么难吗，要来谁能挡得住？我忍住了，什么也没有说。人都说自己感觉憋闷的时候，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脱离环境，我真的忍住了，因为脱离了环境进到了厨房，我平静了一会心情，慢慢的不憋闷了。我突然想，云儿咋办？她是个病人，我还受不了呢，那她能受得了吗？我重新回到了小屋里，两人都坐在沙发上，我进屋那会两人都没说话，我顺便说：“晚上在这吃饭吧。”俺小妹妹说：“不了，不在这吃饭。”我又说：“不在这吃饭就回去吧，你嫂子估计也累了，让她歇会儿吧。”她起身出门，我送走她回屋，云儿已经眼红红的了，她看着我说：“我多大了？”我说：“三岁。”她转泣为笑说：“你这个人呐！”我说：“人的事是做出来的，不是用嘴说出来的，这用嘴表达自己思想的人也算是用脑子做事，我不喜欢事后解释的人，不是不让解释，人有时候往往文过饰非，表白过来表白过去，无非是隐藏错的，有很多时候说的越好隐藏越深，有些词儿也许是事后才编织出来的……，”她说：“过去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咱俩也没有说啥，一会儿一解释反倒让我心里不好受，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我是不是很傻呀，傻到像三岁小孩一样。”我说：“你不傻，实际上是俺小妹妹傻，总认为自己有本事，认为自己聪明，认为别人都好对付的人才傻呢，现在的人都读这么多书，又看电视又看报，接收的信息量那么大，那有傻人啊？”

晚饭后云儿提出去散步，我答应了，但我心里仍有些不安稳，俺俩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出去转悠过了，她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矛盾，既想去又怕去，最后还是去了。俺俩顺着河边的小路慢慢地走着，她还是对下午的事心中惦着，她边走边说：“我知道你的脾气，你是不是还心里不高兴。”我说：“是的，那是我的小妹妹，从小都是爸妈用嘴含着长大的，我就是有点脾气，能有啥办法。”她说：“是啊！咱从来不和家人计较，该让的不该让的都让了，你也别生气了。”我说：“你肚量比我大多了。实际上我这一年多虽一句家里的话也没有说，心里始终是不痛快的，过去不说今后也不会说。”她说：“关键是你别生气，我保证不生气，你也保证。”我说：“我保证不生气。”她笑了，用手抱着我的腰说：“咱都老了，啥事看不开？都看开了，看开就不生气了。”说完笑了笑又说：“你看我又用你劝我的话劝你了，这是不是叫现学现卖呀。”我说：“不是，你是真的想明白了。”俺俩边走边说，谈的主要内容还是今天下午的事，也顺便谈起我的性格脾气，她对下午的事是上心的，她和我一样不喜欢事后一味的解释，一味的为自己开脱，就那么一件事，你开脱了别人怎么办，无非是推脱责任，标榜自己，我看不起这类做法；她也生气，也觉得自己像一个冤大头，但她还劝我，还说起我的脾气，我有会还真有点认死理，宁可吃亏也不让步。有一次俺有一个比较困难比较重要的工作，本来绝大多数人，还是有觉悟有干劲的，有位头头一来，喊着大家停下说几句话，这一停吊车也得停，钢丝绳下吊的东西就停吊在哪里，一二十吨重，就那么吊着，我本来就有些烦，这是咋回事嘛，明看赶时间，这不是浪费时间吗？浪费就浪费吧，谁让人家是领导呢，谁的官大谁的表准，他说让他说吧，那头头还真能讲，先讲什么意义啦、重要性啦、有责任心啦，大家都心里急，吊车钢丝绳下面的东西随风晃，那可是真急啊，他说十分钟浪费十分钟，他说半个钟头浪费半个钟头，正当大家急的时候，他开始为群众着想了，他对大家挥挥手：“你们都给我好好的干，干好了我有奖励。”我实在憋不住了就对他说：“你是谁呀？”他说：“我是x长啊。”我又说：“这是你的私人企业？给你干，你是谁呀给你干，大家都是为国家和人民干的……，”他无语了，边上一个也是头头的人说：“干活吧。”所有人都去忙了。俺俩说到这儿她说：“你说你这个人二不二，那么多人都听着，你也该给人家留点面子，怪不得领导不喜欢你，你也是歪嘴驴卖个坏价钱，坏都坏嘴上了。”一句话说的俺俩都笑了，我说：“你说得对，咱老了，啥也不说了，我虽工作上和领导没少抬杠，在家却从来不争，也不说，自己想办法过好日子，孝敬好爹娘，好坏从不和外边的同事、同学、朋友谈家务事，说家里这些事不好，说给有同情心的人吧，人家同情两句，自己的事还是自己处理；说给那些拌闲话的人吧，越说越乱，越拌越离谱，这就是老一辈人说的，东西越捎越少，话越带越多，人家再拿着当笑料，于事无补，还得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要不咱家那点事不和外人讲，人家来问我，我只是笑笑不说一句。”她说：“不说就不说吧，想想自己的事谁会来评理，一转眼就是别人嘴里的笑话。”我说：“是啊，事情好坏自己人评说，就是评说了又咋样，只要自己好好的，往好处做，往善处做，谁想说啥就说啥，还是那句话，走自己的路，让人家说去罢。”边走边说，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口，她依然精神很好，心情也好很多，俺俩满脸笑容走进自己的家门。

人在面临生死攸关的时候，即使高兴也是短暂的，因为面临的结果是残酷的。俺到家之后她依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说：“你好长时间没有玩游戏了。”她说：“我没有兴趣，说实在话我现在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每想到我自己就没有信心，我这边的信心都是你们给我的，要搁我自己早就不治了，整天医院打针、点穴按摩、吃中药、吃西药、又是揉又是按、这疼那疼的，哪有好时候，生活是有生活，可是没有一点质量，而且还让你陪着整天来回跑，这样治着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家人，是个累赘啊！还不如…”我一把捂住她的嘴说：“不要说过分的话，你这张嘴呀，有时候就是把不住，不说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咱还努力，努力总比不努力好。”她说：“是啊，我要不是看你整天那么大劲头，我早就放弃了。”我说：“不放弃，永远都不放弃，咱治。”她点点头，眼里透出一丝无奈。

她主治医生听了她昨天的情况，显出兴奋的样子，并对她说：“今天的针还继续打，看来效果不错，放心吧。”云儿打到第二瓶的时候睡着了，我也悄悄地来到医生办公室，她们讲：“氨基酸今天不打了，那东西不可以打的太多，其它的还继续打，她这种好好坏坏的情况也算正常，我们还是担心她的脑子问题，如果发生问题是很难处理的。”她睡得很沉，我出去了十几分钟她的睡姿也没有变化，依然那个样子，我坐在她床边的凳子上，仔细看看她的脸，她还是那样脸色红润，没有一点病的样子，但我心里明白，病魔正一点一点地侵蚀她的身体，每次治病都不是病在好转，而是在给健康的器官增加负担，渐渐的，健康的器官也被累垮了，变成了有问题的器官，由一变二，由二变二点五或二点七，渐渐的、渐渐的，好和坏在发生的量的变化；渐渐的、渐渐的，好器官发生质的变化，这就是医学界通常说的并发症，不好的器官本身有质的变化，所有器官也由量变到质变，这种器官的质变我认为是一个矢量，不是个标量，逆转回来成为健康的器官是不可能的或者说是基本不可能的，到了所有器官都不能共同完成新陈代谢的时候，人体将发生一次根本性的质变，一切都完结了，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过程，这也是一个多么无奈的过程。终究一句话：自然规律不可抗拒。自然规律虽不可抗拒，但人也不可以坐等一切，总可以有一番抗争吧，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女儿也就在这个时候，孩子们也是在这个时候一起为云儿抗争，通过医生们的帮助，为她争取机会，为她争取时间，争取一点是一点，争取一天是一天，让她用自己的眼睛多看一会儿这个世界。

她醒了，见我坐在她身边微微的笑了，她把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说：“坐到床边上来吧，小板凳太硬了，你现在也瘦了，坐时间长了硌得慌。”我说：“没事我坐这儿挺好的，你这样躺着也舒服，我坐在边上碍事。”她没再说啥，仍旧握住我的手。